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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耽美大行其道的年代,闻馨也不能免俗,她曾经念一句小说里的话给我听:我不是同性恋,只不过爱上的那个人正好是同性。

这句话不知道赚去了多少女孩子的眼泪。但我知道我自己不属于这类,因为我知道自己其实天生喜欢同性。初中和高中时候男孩子们抛下学业,把追女生和网游作为事业,但我竟然发现自己即使是对着学校里最优秀漂亮的女生也是无动于衷,同桌的男生神秘兮兮同我谈论昨天他春梦的女主角就是前桌的漂亮女孩儿,我却只能紧攥着拳头报以苍白的一笑,要我怎样回答他?告诉他在我少有的春梦里,肢体交缠耳鬓厮磨的是一个始终背向我看不清脸的同性?

进入大学后,闲暇的时间里我偷偷找来很多相关的书:酷儿理论,欧洲同性恋史,甚至还有那本清朝的禁书《品花宝鉴》。弗洛伊德的书中说同性恋可以遗传,我只能绝望地承认,自己确实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我从父亲那里继承来了这种世人眼中畸形变态的性取向。

我的家乡在西南一个闭塞的小镇,那里的人保守而顽固,从不拥有大志向,只想过最平凡的生活。所以当奶奶在发现父亲和一个男人过从甚密后,几乎是以死威胁地逼迫父亲立刻结婚,我和妹妹就是这场绑架婚姻的产物。本来以为娶了妻子有了子女父亲就可以死了心回归正常人的生活,但是他继承了小镇人的顽固,他还是和那个人逃离了小镇,此后他的下落无人知晓,他带走了一个家庭在小镇生存下去的尊严,以及妹妹的生命。

那一年我七岁,妹妹三岁,父亲的逃亡震惊了整个小镇,我记得那天晚上整个镇子的喧闹和刺眼灯光,妹妹不知吃了什么东西突然发起高烧来,家里一个大人都没有,左邻右舍也被奶奶喊着去追捕父亲这个“大逆不道有违伦常”的孽子。

结果当然是孽子没有追到,妹妹最终也赔上了性命。

父亲的这件事儿在此后好多年被当地人当丑闻掩盖起来,大家不约而同地选择了在公共场合回避一切与父亲有关的话题,但我知道他们其实在私底下津津乐道,有人用恶心这样恶毒的词汇形容父亲,有人报以同情,更多的人只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追求自己的爱情有错吗?但是他连累了一个无辜的女人和两个无辜的孩子,纵然是被奶奶强迫。我的童年和少年时期因此备受困扰,很小的时候我就能敏锐地辨识别人投来的目光里是鄙夷还是同情——不管是哪种,都让我觉得羞耻。

荷兰是同性恋人的天堂,美国有多个州承认同性婚姻……但这些并不能给我带来丝毫希望,我们的世界没有那么大,我们的世界只是由我们前后左右的几个人构成,他们的一个不字,可以淹没不相干的芸芸众生的声援,我记得母亲呆滞的眼神,奶奶严厉的呵斥——我就当这个儿子死了!

她宁可要一个死去的亡魂也不愿他身边站着的是一个同性,同性恋还是异性恋有那么重要吗?是的,很重要。在某个论坛发起的投票里,我犹豫了半天还是选了有所谓,下面无数热血的年轻人反驳怒斥我的陈旧和不近人情,我统统没有回应。

一个旁观者将永远不知道一个身临其境的人的痛楚和挣扎。

远行走后我曾经思考,我是一个天生的同性恋,如果没有远行,会不会有别的人?

思来想去,得到的结论是不会的,就像是并非每个异性恋都会遇见让自己怦然心动的那个人,爱情并不平等地光顾每个人。

如果没有沈远行,我的爱情或许就是一个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