驾驶我的车(第4/14页)

“可以的。”渡利一口应允。

“工作本身我想不会多么劳累。难受的恐怕更是无所事事地等待时间。”

渡利对此也没表示,只是把嘴唇抿成一条直线。表情似乎在说,比那个更难受的,过去不知经历了多少。

“车篷敞开的时候,吸烟没关系。但关上的时候希望不要吸。”家福说。

“明白了。”

“你那边有什么希望?”

“没有什么。”她眯细眼睛,一边缓缓吸气一边换挡减速。然后说道:“因为这车让我中意。”

往下的时间,两人是在沉默中度过的。返回修理厂,家福把大场叫到身旁告知:“决定雇用她。”

从第二天开始,渡利成了家福的私人司机。下午两点半她来到家福位于惠比寿的公寓,从地下停车场里开出萨博,把家福送到剧院。若不下雨,车篷一直敞开。去的路上,家福总是在副驾驶座上听着磁带随之朗诵台词。那是以明治时期的日本为背景改编的契诃夫的《万尼亚舅舅》。他演万尼亚舅舅。所有台词早已倒背如流。但为了让心情镇静下来,他还是要天天重复台词。这已成为长期以来的习惯。

回程路上,家福一般听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所以偏爱贝多芬的弦乐四重奏,是因为那基本上是听不够的音乐,而且适于边听边想事或什么也不想。当他更想听轻音乐的时候,就听美国的老摇滚乐:“沙滩男孩”(The Beach Boys)、“流氓乐队”(The Rascals)、克里登斯清水复兴合唱团(Creedence Clearwater Revival)、“诱惑合唱团”(The Temptations)都是家福年轻时流行的音乐。渡利对家福放的音乐不发表感想。至于那些音乐听起来是让她中意还是痛苦,抑或根本没听,家福哪个都无法判断。一个感情不形于色的女孩。

一般情况下,有人在旁边会紧张,很难出声练习什么台词。但对于渡利,家福可以不介意她的存在。在这个意义上,她的面无表情和冷漠,倒是求之不得。不管他在旁边如何大声念台词,渡利都好像全然充耳不闻。或许实际上也什么都没入耳。她总是把注意力集中在开车上。或者沉浸在开车带来的禅学境界中。

渡利从个人角度如何看待自己呢?家福同样无从判断。是约略怀有好意呢?还是毫无兴致、漠不关心呢?抑或讨厌得反胃却又为了这份工作而一忍再忍?连这个都不得而知。不过,无论她怎么想,家福都不很在意。他中意这个女孩顺畅而又精确的车技,不多嘴多舌不表露感情这点也合他的心意。

下了舞台,家福赶紧卸妆更衣,快步离开剧院。不喜欢磨磨蹭蹭不走。演员之间的个人交往几乎没有。用手机联系渡利,让她把车绕到后台门口。他到那里时,黄色萨博敞篷车已在等待。十点半稍过返回惠比寿公寓。基本天天如此周而复始。

有时会有其他工作进来。每星期必去一次城里电视台为电视连续剧配音。平庸的破案故事。但因收视率高,酬金也不错。他给帮助主人公女刑警的算命先生配音。为了彻底进入角色,他好几次实际换上衣服上街,作为真正的算命先生为过路行人算命,甚至有了算得准的好评。傍晚录完音,直接赶去银座的剧院。这个时间段最容易有闪失。周末结束白天的演出后,在演员培训学校为演技夜间班上课。家福喜欢指导年轻人。同样由她接送。渡利毫无问题,如约将他送到这里那里。家福也习惯坐在她驾驶的萨博副驾驶座上。甚至有时深睡不醒。

气候变暖后,渡利脱去人字呢男款夹克,换上薄些的夏令夹克。开车时,她总是穿两件夹克的一件,无一例外。想必用来代替司机制服。到了梅雨季节,车篷关合时候多了起来。

坐在副驾驶座的时候,家福常想去世的妻。不知为什么,渡利当私人司机以来,想妻想得频繁了。妻同是演员。比他小两岁,长相漂亮。家福大体算是“性格演员”,找到头上的角色也大多是略有怪癖的配角。脸形有些过于瘦长,头发从年轻时就已开始变稀。不适合演主角。相比之下,妻子是正统风格的美女演员,所给角色也好收入也好,都与之相应。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反倒是他作为个性演技派的演员在坊间受到更高评价。但两人仍相互承认各自的地位,人气和收入之差在两人间成为问题的时候一次也不曾有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