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卢埃林—1956 第五章

根本不懂……理查德的问题令卢埃林忆及过往,遥远的过往。

他还是孩子的时候……

山区的清爽空气在鼻尖回荡、轮替更迭的冬寒夏暑、关系紧密的小社区,还有他那高瘦清癯、严厉到近乎苛刻的苏格兰裔父亲。父亲敬畏上帝、刚正不阿,他的生活与职业虽然单纯,却极具才智;他磊落、固执,感情丰厚却不轻易显露。黑发的母亲是威尔士人,她悦耳的声音连说家常话都有如乐声……有时到了夜里,她会用威尔士语背诵外祖父多年前为诗人大会编写的诗。她的孩子只听得懂部分威尔士语,卢埃林至今仍不懂诗文涵义,但诗的韵律仍莫名地令他渴慕。母亲不若父亲智性,却有着天生的内在智慧。

她会用一对深色眼眸慢慢扫视着聚集的子女,在长子卢埃林身上停留最久,眼神透着评估、疑惑和一种近乎忧惧的神色。

那眼神令卢埃林不安,他会担心地问:“怎么了,母亲?我做错什么了吗?”

母亲会露出温暖抚慰的笑容说:“没事。你真是我的好儿子。”

接着安格斯·诺克斯会突然转过头,先看看妻子,再看看儿子。

那是个快乐的童年,一个正常男孩的童年。卢埃林的童年毫无奢华可言,事实上在许多方面还颇为斯巴达:父母严厉、家教甚严、要做许多家事、负起照顾四个弟妹的责任、参与社区的活动、生活虔诚而封闭,但卢埃林都一一适应、接纳了。

他一直希望受教育,父亲也很鼓励他。父亲有苏格兰人对教育的崇敬,一心望子成龙,希望长子将来不只是个犁田的农夫。

“我会尽力帮你,卢埃林,可是我能力有限,大部分你得靠自己。”

卢埃林果然自食其力,在老师的鼓励下一路念完大学,放假期间到旅馆、露营区端盘子,晚上当洗碗工。

他与父亲讨论自己的未来,或当教师,或做医生,由他自己决定。他并不特别想做什么,但两者似乎都还算适性,最后他选择从医。

那些年间,难道都不曾感觉到自己的特殊使命吗?卢埃林努力回想。

这里有一些问题……是的,从今天的观点回头看,是有一些问题。一些在当时自己无法明白的事情。那是一种恐惧——这是最贴近的说法了。在日常生活的表象后面,潜藏了一股莫名的恐惧,独处时分外能感受得到,因此他只好更积极地投入社区生活。

大约就在那时,他开始注意到卡萝尔。

卢埃林从小就认识卡萝尔,两人读同一所学校,卡萝尔小他两岁,是个憨傻可爱的孩子,戴着牙套,个性害羞。两人的父母是好友,卡萝尔经常到诺克斯家玩。

卢埃林在大学最后一年回家时,对卡萝尔有了新的看法。她的牙套不见了,憨傻的模样也没了,卡萝尔蜕变成一个美丽娇艳、所有男生都想约会的年轻女子。

卢埃林从未留意女生,他太努力工作了,对男女之情毫无所知。此时,卢埃林的男性本色突然被唤醒了,他开始重视打扮,倾囊购买新领带,还赠送一盒盒糖果给卡萝尔。看到儿子终于开窍,母亲只能笑着叹气,儿子终究要投入另一个女人的怀抱了!现在谈结婚还嫌早,但如果要娶,卡萝尔会是个不错的对象。她出身良好、家教严谨,脾气温和又健康。比从都市来的、背景不明的陌生女孩好多了。“但还是配不上我儿子。”他母亲在心中默默地说,然后自顾自地笑了起来,觉得普天下的母亲都一个样!她犹豫地跟丈夫提起这档事。

“八字还没一撇。”安格斯说,“儿子还有事业要发展,成不成还很难说。她是个好女孩,虽然不特别聪明。”

漂亮的卡萝尔追求者众多,也很乐在其中。她有很多约会,但她摆明了最喜欢卢埃林。有时她会严肃地跟卢埃林谈论未来,虽然没表现出来,但卢埃林的暧昧态度与缺乏远大志向却令她有些失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