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3/47页)

“他”?我几乎把“他”给忘了;或者,即使没忘,从她开始告诉我,我们正站在他的宫门之前时,我已将他置之度外。现在,她左一个“他”,右一个“他”,他他他,连名字都省略了,道地新娘子对夫君的昵称。听在耳里,叫人不由得心腑僵冷,正如我日后在战场上所经历的:当所谓的“他们”或“敌人”刹那间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站在两尺之外杀气腾腾地瞪视你,你的心马上发冷、变硬。

“你说的是谁?”我问,其实意味着,“你干嘛提他?他与我有何相干?”

“麦雅!”她说,“我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除了我的神,还会是谁。他是我的情人,我的丈夫,我的堡主。”

“噢,这叫我怎受得了?”我说,一骨碌跳起来。她最后那几句话说得何等温柔,还带点微微的颤音,听得人不觉火大。我可以感觉自己的怒气又回潮了。然后,忽然灵光一现,赦令在望似的,我责怪自己什么时候把先前认为她疯了的想法给忘得一干二净。她疯了;当然,整桩事铁定是疯人狂想无疑。除非我同她一般疯癫,才会另作它想。疯了!疯了!这样一判定,谷里的空气顿时不再那么全然神圣可畏;我觉得自己的呼吸舒畅了许多。

“得了吧!赛姬,”我凌厉地说,“你的神呢?他在哪里?宫殿呢?宫殿在哪里?在乌有之乡吧!我看嘛!是在你的幻想中。他在哪里?叫他现身出来让我瞧瞧,如何?他长个什么模样?”

她转眼旁顾,声调比往常低沉,吐字却仍清晰,仿佛方才的对话与她正要说的相比,简直微不足道。“噢,奥璐儿,”她说,“连我自己都还没见过他的面。每回他亲近我,总在神圣幽暗的笼罩下。他说,我绝对不能亲见他的面,或者知道他的名字,至少目前还不到时候。他禁止我把任何灯盏、烛台带入他的——我们的——内室。”

说着,她抬起头来。当我们四目相遇时,我看见她眼中漾满难以言宣的喜乐。

“哪有这种事,”我说,大着嗓门发出严峻的声音,“别再提这些事了。起来,时候不多了——”

“奥璐儿,”她说,后仪十足,“我这辈子从未对你撒过谎。”

我试着态度温和些,然而出言依旧冷峻。“是的,你无意撒谎。但是,赛姬,你心智不正常。你把幻想当真。这准是由于惊恐和孤单再加上他们灌你的迷药。放心,我们会把你治好。”

“奥璐儿,”她说。

“什么事?”

“若全是我幻想出来的,这么多天来,你想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看起来像露宿野外,靠吃野莓果充饥的人吗?我的手臂瘦削了吗?脸颊凹陷了吗?”

我宁愿说谎,回答她“是”,但是,根本办不到。从她的头颈至赤裸的脚趾,生气、美丽、幸福像流泉般漫过她全身,又似从她内里涌溢而出。难怪巴狄亚会把她当作女神膜拜。衣衫褴褛尤其显出她的美丽;瞧她那副蜜人儿的模样,红润似玫瑰,白晰似象牙,而姿韵生动,分明是个气血温畅、躯体完好无缺的人。她看来甚至比从前高(当时我虽惊异,却以为绝不可能)。我无言以对,她用一种类似嘲讽的表情睇我。知道吗?眉眼间略带讽味的她真是可爱极了。

“这下你可懂了?”她说,“一切都是真的。所以——麦雅,请你听我说完,好吗?——所以,一切会恢复正常。我们会——他会让你看得见,那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