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八点到十点半的这段时间里,我们都处在一种极度亢奋之中,有时忙得好像这辈子只剩五分钟了似的。有时如果没有订餐,一切又忽然归于平静,我们就扫扫地上的垃圾,撒上点干净的锯末,用陶罐大口喝酒,喝咖啡,喝水,喝什么都行,只要是液体。我们经常打碎大冰块,干活的时候含在嘴里。煤气灯周围的热气蒸得人直犯恶心。我们一杯接一杯地喝水,不出几个小时,就连围裙都被汗水打湿了。有时候工作量大得让人绝望,我们死活都赶不上,有些客人在出门前都没能吃上早饭,不过马里奥总能带我们渡过难关。他在这一行干了十四年,看家本领就是同时做好几件事,来回切换间一秒钟都不会浪费。马扎伊尔人蠢得不行,我是个新手,鲍里斯又喜欢偷懒,至于他偷懒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他腿瘸,另一方面是他觉得自己之前是侍应,对在备餐间工作感到耻辱。不过马里奥是真厉害,他可以右手伸到屋子一头灌咖啡壶,左手够到屋子另一头煮蛋,同时看着炉子上烤的吐司,嘴里大声嚷嚷着指挥马扎伊尔人,中间的小空档还能哼哼《弄臣》[1]里的小调,真是一绝。老板很识货,付给他每月一千法郎的报酬,我们几个只有五百。

早餐时段的混乱十点半就平息下来了。之后我们擦桌子扫地,擦亮铜器,早上活儿不多的时候,还能轮流溜到盥洗室抽根烟。虽说这是我们的休闲时间,其实也没那么休闲,因为我们的午餐时间只有十分钟,而且没有一次能消消停停地吃完。客人们的午餐时间是十二点到两点,这跟早餐时段一样混乱。我们的工作主要是从厨房往外端饭菜,这也意味着不停挨厨子的谩骂。到了这会儿,他们已经在炉子跟前流了四五个小时的汗,脾气早跟着一路见长。

两点一到,我们忽然就自由了。脱下围裙丢到一边,换上自己的外套,匆匆跑出门,有钱的话就一头扎进最近的小酒馆。乍一从火烧火燎的地下室来到街上,感觉有点奇怪。外面的空气干净寒冷,令人目眩,就像北极区的夏天。闻惯了汗水和食物的恶臭,汽油味真是香甜无比!有时候在小酒馆里能遇到认识的厨子和侍应,他们都很客气,还请我们喝酒。在酒店里我们是他们的奴隶,但酒店的规矩是工作之外人人平等,所以那些骂人的话不能作数。

五点差一刻的时候我们回到酒店。六点半之前都不会有什么事情,这段时间我们就擦擦银器,洗洗咖啡壶,做些杂七杂八的零活。随后,一天中最混乱的时刻开始了,这就是晚餐时段。我真希望变成左拉[2],一会儿就行,只为好好形容一下晚餐时段。重点在于,有一两百人同时就餐,一餐有五六道菜,菜式各不相同,五六十个人得煮菜、上菜,之后还要清理剩菜、收拾餐桌,但凡是在餐饮行业干过的人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而每到此时,工作量翻倍,员工精疲力竭,不少还醉醺醺。我可以洋洋洒洒地大写一番来描述当时的场景,但还是没办法让人身临其境。在狭窄过道里横冲直撞,大吵大嚷,费尽力气拖板条箱、端托盘和运冰块,腾腾的热气,阴暗的光线,气急败坏地争吵可却根本没时间争出结果,难以一一细述。第一次踏进地下室的人会以为自己掉进了疯子堆。而到了后来,等我明白了酒店的运作方式,才发现这混乱之中其实井然有序。

一过八点半,所有工作便戛然而止。九点才能下班,但我们经常直接四肢摊开躺在地上,好好歇歇腿脚,甚至都懒得走几步到冰柜里拿点喝的。有时候人事经理会带啤酒过来,因为辛苦忙活一天后,酒店会请我们喝酒。给我们的食物只能勉强下咽,但老板对喝的很大方,他准许我们每人一天喝两升酒,因为他知道如果洗碗工一天喝不到两升酒,就要偷三升。我们还会喝客人喝剩的酒,结果导致我们经常喝得太多,这倒也是好事,因为带点酒劲干活似乎更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