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愁倚阑干令(第4/6页)

他们挑了中间的一张桌子坐下来。前头,木头搭起的矮台上,唱苏州评弹的一男一女正在咿咿呀呀地唱着。坐定,邱霖江“咦”了一声,道:“竟还是他们二人。”如蕴微讶:“你从前也来过这里?”他觉得有些好笑:“双梅就这一家茶馆,我自然来过。”她笑道:“我总以为,邱二少是那种只晓得去洋人咖啡馆的新派人。”他一挑眉,说:“我晓得了,回上海后,你定是不想我再去露露咖啡厅给你买玫瑰起司蛋糕了。”

两人就这么说说笑笑,点了一壶西湖龙井,就着一碟云片糕、一碟绿豆糕、一碟蟹黄酥,边听评弹,边时不时地交颈细语。

今日,两位师傅弹唱的是那《白蛇传》。听着听着,如蕴的眼前忽然浮现出从前的模样来。曾经,有一阵子淑怡很欢喜听评弹,她便时常陪淑怡来这家茶馆。那时候,她们总会点一壶西湖龙井,坐在最前排的角落里,也就是现在斜前方的那张桌子。淑怡最爱听的一出长篇便是《白蛇传》,她曾经说,若是有一日她能够遇到自己的许仙,便是那法海再有本事,她都定会抗得过。

如蕴都快忘记这句话了。此刻,坐在这家熟悉的茶馆、听着熟悉的《白蛇传》,那些原来从未忘记过的记忆,慢慢地翻涌了上来。她恍惚地想,沈清赐怕便是淑怡的许仙吧,所以,淑怡甚至宁愿背叛她们十几年来那么深厚的情谊,也不愿负了她的“许仙”。

想到这里,如蕴的心一下子又沉了下去。前头的唱腔已然模糊,周围的空气也渐渐地凝固,仿佛白昼一下子灭了灯,整座茶馆都陷入了黑暗之中,暗得她一动都不敢动弹,全身却开始汗津津起来。

“如蕴,如蕴。”她侧耳,好像听到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不舒服吗,如蕴?”那道嗓音再次响起,近在她耳畔。她偏了偏头,视线迎上了一道关切而担忧的目光。那人梳着大背头,露出宽阔的额头,额头下的那双眼目光灼亮,只是那英气的眉却是拧着的。

他的声音仿佛是一柄巨大的桨,抑或是巨大的吊扇,起初缓慢地转动着,最后越转越快,终于搅动了那原本凝固的空气,叫她得以从窒息中解脱出来。原来,分明还是白日,而那两位师傅的唱腔软糯如初。

见她回过神,他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握住她的手,他微微笑了,那笑容就如同窗前轻轻摇曳的疏影。松了口气,他说:“可是想走了?若是不愿再听,我们这就去旁的地方。”她也舒了一口气,好似胸口的浊气到底得以呼出。摇摇头,她浅浅一笑:“无碍的,我只是忽然觉得龙井好像有些涩。霖江,我们重点一壶碧螺春吧?”

他还是那样微笑的神色,应承道:“好。”

一转眼,他们在双梅已经待了三日了。每天,日上三竿时才起来,用过膳之后便去外头无目的地转转,晚上有时在院子里赏云,有时只是同在屋子里,他翻看外文书,她读着一本明朝拟话本,却是格外快活舒坦。

这晚,她依旧在看那本《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读到李甲出卖了杜十娘的地方,邱霖江从外头走进来,唤了她一声。她一抬头,心中的愤愤还未平,忍不住脱口说道:“男人总是这般靠不住!”

他左眉一扬,目光扫过她摊开的书页,了然地一笑,将手中的一只木匣子递给她,道:“既然男人靠不住,打开看看,里头的东西可靠得住?”她接过木匣子,不假思索地打开。红色绒布之上,一只通透的祖母绿玉镯静静地躺着。如蕴取出那只玉镯,惊叹道:“这般好的玉……你今日刚买的吗?”正说着,她忽然觉得镯子内侧有一处似乎有些不平整,放在灯光下仔细一看,竟刻着一个小小的“如”字。

她抬起头,询问地望向他,他说:“我祖母小字清如。”如蕴一惊,顿时觉得手中的玉镯仿佛有千斤重:“这……这竟是你祖母的镯子?”他在她身边坐下来,道:“依稀记得,小时候见祖母戴过这镯子。不承想,今日竟无意中在储物间发现了。”她忙将镯子还给他:“这样珍贵的镯子,我怎好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