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5页)

冲突不是带来童年压力的唯一因素。用几乎任何一种方式衡量,美国工人阶级家庭经历的不稳定性都是在世界上其他地方见所未见的。譬如,我母亲的情人层出不穷来了又去像旋转门里走出的人一样。没有哪个别的国家的人会有这样的经历。在法国,孩子接触到三个或以上母亲伴侣的概率是0.5%,也就是二百分之一。这一比例第二高的是在瑞典,为2.6%,约1/40。而在美国,比例为8.2%,约1/12,高得惊人,而且在工人阶级中比例还要高。

最令人难过的是,家庭混乱等关系不稳定现象是一种恶性循环。正如社会学家保拉·福恩比(Paula Fornby)和安德鲁·谢林(Andrew Cherlin)发现的那样:“越来越多的文献证明,在成长发育方面,经历过多次家庭结构变更的儿童可能比生活在稳定的双亲家庭中的孩子要糟,甚至也可能比生活在稳定单亲家庭中的孩子要糟。”

对许多孩子来说,第一反应是逃跑,但如果是跌跌撞撞地跑向出口,通常会走错路。这就是为什么我阿姨被迫在16岁时嫁给一个家暴的丈夫;我那在高中毕业典礼上致辞的母亲却尚未成年便有了孩子,离了婚,而且在大学里一个学分也没拿到。逃离了油锅,却逃不过烈火。混乱引发混乱,不稳定导致不稳定。这就是美国乡下人的家庭生活,欢迎你们来体验。

对我来说,理解自己的过去并认识到自己并非在劫难逃给了我与年少时的噩运抗争的希望和勇气。虽然是老生常谈,但最佳解决之道确实是向通情达理的人倾诉。我问莉姨她是否遭遇了类似的关系体验,她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当然。我时刻准备着与丹吵架。有时候我甚至还没等他说完就做好大吵一架的准备,就是摆出打架的姿势。”我十分震惊。莉姨和丹的婚姻是我所见过的最成功的。即使过去了20年,他们仍然像刚约会时那样亲密。她说,当她意识到自己并不需要整天精神紧绷时,他们的婚姻也变得越来越好了。

琳赛告诉了我同样的经历。“当我与凯文吵架的时候,我会臭骂他,跟他说他想走的话就走好了。他每次都问:‘你怎么了?你为什么像跟仇人吵架一样跟我吵架?’”这是因为,在我们家,通常难以区分谁是朋友谁是敌人。后来她也意识到自己不用时刻处于紧张状态。所以16年过去了,琳赛的婚姻仍然无恙。

我思考了很多关于自己的经历,思考了那些在家18年中我认识到的情感触发点。我想到自己从不相信道歉,因为觉得道歉是为了让我放松戒备。10多年前,正是因为那句“对不起”,我才上了母亲的车,而后来发生的事却是灾难性的。我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把言语当成武器,因为从前我周围的人都是那么做的,我这样是为了生存。每场争吵都是战争,你总不可能让自己输吧。

我不是一夜之间就摒弃了这些恶习。我一直在与冲突抗争,与那些有时似乎要令我屈服的统计概率做斗争。有时容易些,因为根据那些统计概率,我应该在坐牢或者有了第四个私生子。而有时很困难,冲突和家庭破裂像是我难以摆脱的命运。最糟的时候,我让自己相信已经无路可逃了,无论我多么努力地与那些心魔抗争,我也必须像继承我的蓝眼睛棕色头发一样把它们也一并继承。

痛苦的是我必须在乌莎的帮助下才能克服。即使在我状态最好的时候,我也如同一颗延时炸弹,我可以被拆除,但拆弹者必须要有高超的技术和精细的手法。所以不仅是我自己学会了如何控制自己,乌莎也学会了如何控制我。把两个我放进同一个房间一定会产生核变。难怪我们家那些婚姻成功的人,莉姨、琳赛、盖尔表姐,她们都是和我们这个小圈子以外的人结的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