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六章(1)

关于在叶潘钦家别墅举行晚会,并恭候别洛孔斯卡娅光临的消息,瓦尔瓦拉.阿尔达利翁诺芙娜也完全正确无误地告诉了哥哥;叶府请客正是定在这天晚上;但是她的话说得未免刺耳了点.诚然,这事安排得十分匆忙,甚至还带有某些完全不必要的焦虑,所以这样,乃是因为这家办事从来"与众不同".究其因,盖出于利扎韦塔.普罗科菲耶芙娜"再也不愿怀着举棋不定"的焦急心情,以及两位高堂爱女心切,为她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再说别洛孔斯卡娅的确快要走了;因为有没有她的保护,在上流社会的确是举足轻重的,更因为他们希望她能对公爵抱有好感,所以两位高堂指望,"上流社会"能直接从这位势大权重的"老太婆"手里把阿格拉娅的未婚夫接受过去,这么一来,即使这件婚事有什么奇怪的地方,那在她的庇护下,其奇怪程度也就差多了.现在的问题全在于,阿格拉娅的两位高堂思前想后,怎么也吃不准:"这件婚事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如果有,又奇怪到什么程度?或者根本就没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在当前的情况下,一些有权威,并且有资格作出判断的人的友好而又坦诚的意见,就显得十分有用场了,更何况,由于阿格拉娅的缘故,这件婚事尚未最后定夺.不管怎么说吧,公爵迟早总是要引荐给上流社会的,可是他对这个上流社会还一无所知.简而言之,他们打算让他先"亮亮相".不过话又说回来,晚会安排得很随便;请的客人都是"通家之好",人数也极少.除了别洛孔斯卡娅外,还请了一位太太,她是一位非常显要的老爷和高官的夫人.至于年轻人,他们指望前来捧场的几乎只有一位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他应陪同别洛孔斯卡娅一道前来.

关于别洛孔斯卡娅要来的事,公爵差不多在晚会前三天就听说了;至于要正式请客,他直到头天晚上才知道.不用说,他也看到了这家忙乱的情形,甚至从某些带有暗示性和对他忧心忡忡的絮叨中,他也懂得,他们担心的是他究竟会给人们留下什么印象.但是,在叶潘钦府上,上上下下,似乎没有一个人不认为,因为他头脑简单,如果让他自己猜,他肯定猜不到大家在替他担心.因此,大家看着他,心里都在发愁.不过话又说回来,他也的确没有认为即将发生的这事有什么意义;他心里想的完全是另一回事:阿格拉娅一小时一小时地变得越来越任性和忧郁了......这使他心里很不是滋味.后来,他听说,叶夫根尼.帕夫洛维奇也将应邀前来,听到这消息后,他十分高兴,他说,他早就想见见他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谁听了他这话都不喜欢;阿格拉娅懊恼地从屋里走出来,直到晚上很晚的时候,已经十一点多了,这时公爵已经准备走了,她才在送他出门的时候抓住机会,跟他单独说了几句话.

"我希望,您明天一整天不要上我们家来,到晚上,等这些......客人到齐以后,您再来.您知道有客人要来吗?"她说话时神情很不耐烦,而且使劲板着脸;这是她第一次提到这个"晚会".她也是一想到客人就觉得受不了;大家也看出了这一点.她真恨不得为这事跟父母亲大吵一场,但是因为骄傲和害羞才使她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公爵听了她的话,立刻明白了:她也在替他担心(可是嘴上又不承认她在担心),公爵看到这情形后,自己也忽地害怕起来.

"是的,我也收到了邀请,"他答道.

她显然不知道怎么说下去才好.

"可以跟您严肃地谈谈吗?哪怕这辈子就这一次呢?"她突然非常生气,也不知道因为什么,反正克制不住.

"可以呀,我洗耳恭听;我很高兴,"公爵喃喃道.

阿格拉娅又沉吟了约莫一分钟,接着就带着一种明显的厌恶开口说道:"我不想跟她们争论这件事;有些事你跟她们也说不清.我对maman有时候的一些为人处世之道一向很反感.我不是说爸爸,这事不能让他负责.Maman当然是位高尚的女人;您只要胆敢向她建议,让她做什么等而下之的事,您瞧着吧.嗯,可是她对这个......坏透了的女人却崇拜得很!我不是指别洛孔斯卡娅一个人:这是一个坏透了的老太婆,她的脾气也坏透了,可是她很聪明,善于把所有的人都捏在自己手心里,......这也算她的一大长处吧.噢,真恶劣!也可笑得很:我们永远是些中不溜儿的人,最最中不溜儿的,不上也不下;干吗非要往上流社会钻呢?姐姐们就在往里钻;这都是希公爵出的坏主意.您听说叶夫根尼.帕夫雷奇要来,干吗高兴?""听我说,阿格拉娅,"公爵道,"我觉得,您替我很担心,怕我明天......在这帮人中间考砸了,是不是?""替您?担心?"阿格拉娅腾地一下脸红了,"我凭什么要替您担心,哪怕您......哪怕您出尽洋相呢?关我什么事?您怎么会用这样的字眼?什么叫‘考砸了,?这话多难听,多庸俗.""这是......一句学生用语.""可不是吗,一句学生用语!多难听!大概您明天也打算用这样的词儿来说话吧.您干脆回家再多找些这样的词儿,赶明儿说个痛快:肯定会产生效果的!真遗憾,您进门的时候大概还很有风度吧;您打哪学来的这一套?当人家故意看着您的时候,您一定会端起茶杯来,彬彬有礼地喝茶吧?""我想,我会的.""这太遗憾了,否则又可以供我一笑.起码,您也该把客厅里的那只中国花瓶打碎呀!它很值钱;请呀,打碎它呀;这花瓶是人家送给妈妈的,她肯定会气得发疯,当着大伙的面痛哭流涕,......这花瓶对于她可珍贵了.随便做个手势,就像您平常总爱手舞足蹈那样,顺手一挥,把它给砸了.而且要故意坐在旁边.""相反,我要尽量坐远些,多谢关照.""那么说,您也担心您会手舞足蹈,忘乎所以了.我敢打赌,您一定会抓住一个‘话题,,高谈阔论,大谈一个严肃的.学术的.崇高的话题,是不是?这样做该多......多有礼貌呀!""我认为这样做是愚蠢的......如果说得不是地方的话.""您听着,我斩钉截铁地告诉您,而且就说这一遍,"阿格拉娅终于忍不住了,"如果您竟敢谈起什么死刑呀,俄国的经济状况呀,或者‘美能拯救世界,呀等诸如此类的话的话,那么......我当然会很高兴,而且一定会笑个够,但是......我把丑话说在头里:从今以后,您就休想再见我的面!您听着:我说这话是严肃的!这一次我可是说话算数的."她说这番威胁的话时,神态确乎很严肃,因此,在她的话语里和眼神里都可以听到和看到某种不寻常的东西,这是公爵过去从来没有看见过的,这当然不像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