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4/5页)

——“父亲,我无论如何也不回去。”

我把这一句刚好答完,我埋头哭起来了。啊啊,哥哥!我现在想起来也还要流眼泪。那时候的我的心中,只有上帝和你,啊,除你而外再不会有第二人知道!啊啊,哥哥,哥哥,我的苦痛,我这要把胸腔决破的悲哀,请你请你为我酌量罢!不孝的女儿!不孝的女儿!不孝的恶名,我是不能逃掉的了。

——“不孝的女儿!”

我的父亲战栗地这样怒骂了我。但这我也甘受呀,哥哥……以下的话我写不出来了。

父亲和我都沉默着。

我在哭。大概我的父亲也在哭罢?

隔了好一会好一会,父亲又用着沉浸在悲哀里面的幽暗的声音说道:

——“终竟无望吗?……”

我率性想把一切的事情都对我父亲告白了,但那样时我的父亲又会怎样地失望,怎样地悲哀呢?那种光景我是不忍见的,我无论如何,不忍再进一层去苦我的父母,去使他们悲伤。我纵使作伪,我也得暂时保守着秘密。

父亲还对我说了好多事情。我只是哭,只是哭,他说的话没有十分进得我的耳里,我现在记不清楚了。但是父亲的带着眼泪的声音是这样温婉地说过:

——“无论如何也不回去吗?家里失掉了你一个人是怎样地悲哀,怎样地苦痛,你自己怕不晓得罢。你现在的确是着了迷,受着什么事情着了迷,在你自己是不晓得的罢了。人在执迷着的时候,无论有什么苦痛,有什么困难,心里都是被快乐充满着,被欢喜充满着的。但是一旦觉悟了的时候,那个时候你才晓是呢!你在那儿所得的是什么也没有,只有苦痛,悲哀,悲惨地失败的过去,更加暗黑的未来,还有便是我现在对你说的这一番话的回忆!”

我一时把哭泣止着了,低着头认真地听我父亲说的话。对我自己是更进一层暗黑的,悲惨的,黯淡的将来,在什么也不知道的我的父亲的言语中,好象暗示了出来。我的悲哀又无限地涌上来,我又哭了。

我素来是极任性的人,从小时候以来,我自己说过的道理,做过的事情,无论是好是坏,我也要彻底主张的。我这种激性不知道使我的父母,我的先生们受过多少苦痛哟!我的脾气,我的父亲是很知道的,他晓得纵是费尽唇舌也是无可如何,他以后便没有多说了。但他还说着:

——“是那样时,也没法,我不怕就是你的父亲,但是你始终不愿意的事情——不怕这事情在你是怎样地幸福的事情——我也没有强迫你的权利。一切都断念,断念了。但你要谨记着,你无论就怎样的职业,无论死在什么地方,你到最后总不要污辱耶稣基督的名号罢!这是你父亲的最后的祈愿!好,我什么也没有要求你的。你无论成为什么人我都听便,但你总要不失去你的人样子!在这人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求你,没有什么东西求你,只求你完全地造就你的内部生活,能够继续于久远的生存的内部的生活。只有这一点,我求你求你不要使我失望罢!……一个女人要想在这世间上独往独来是很艰难的,我也并不是怀疑你不可能,是你或许能够罢?但是那儿有无限的诱惑的手,如象蜘蛛网一样,在等待着你。如果疏忽地一走上了当,便堕落进永远不能上升的地狱的绝底。你要好生好生注意“呵!”

什么事情也不晓得的我父亲的这些话,啊,我,我,我在那时竟苦得不能久坐了。啊,哥哥!哥哥!我到底是怎样沦陷了的一个罪人哟!我死也不能死的这种状态,连我自己也在吃惊,也在奇怪呢!哥哥,哥哥,我现刻就有一分钟的时候也好,我假如能在你的身边的时候呀,我也不会尝到这样的悲哀罢?我只是一个人,便更加二倍地三倍地受着悲哀的逼迫。啊,哥哥!我这悲哀的半分,请你替我取去罢!我除你而外没有别人。啊,哥哥,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