宾阳门外①(第3/5页)

朝右走去,走不好远便要通过一段全无掩护的地面。公冕的那匹青马本来是毫没经过训练的驽马,但它的神经却是比人还要锐敏,从有掩护的小径上一要走进那段空旷的地面时,它立刻便罗唣了起来。无论怎样鞭打它,它都不肯前进,结局是人立了起来。弄得没法,公冕也只得跳下马来。那走在最前头的马被拉在最后头来了。

天气是很晴朗的,自从初到武昌城下的八月三十一号的晚上下过一次暴雨,以后接连都是晴天,土面干燥得和沙漠相仿佛。地里种的蕃薯,因为经过这几天来的队伍的践踏,已经残败得不堪,在正中处形成了一条小道,踏上那地面便可以看见武昌城,在白茫茫的朝阳中横亘着。地上有几乘单独的梯子,自然是因为没绑好,由昨夜的敢死队们所遗弃了的。这段路,我同公冕在前两天往前线上去视察的时候是走过的,去时因为只有三个人,不曾遇着什么,回来的时候适逢有一队伕子送中饭到前线,走到那正中处,敌人从城墙上放了三次大炮来,最后的一次打开了花,打伤了一名伕子,把我们带去的一位宣传员也打伤了。这回我们又走到这段路上来了。我们是堂堂地整着队伍走的,宣传大队的旗子打在最前头,政治部的两面大旗打在正中,这在武昌城上当然是很明晰地可以看出的。

刚好走到正中处,突然轰窿地飞来了一声大炮,从队伍头上打过,在离四五尺远的地面上起了一阵土烟。炮弹幸好没有爆开,但是队伍却是爆开来了。胆怯的把手里携带着的传单和标语通同抛弃了,骇得四散。这四散却又正散到好处,轰窿的又是一声,这回的土烟正起在人四散开了的路上。这回也没开花。但就应着这第二次的一声,在地里却有一个人倒了。那是机要股的S,大约他平常是有肺病的,因为连吃两惊,在地上打了一突坐,接着又吐了两口血。在他还没时间立起身来的时候,又是轰窿的一声,这回打得更近,在不及小路的地里起了土烟。但这一次也应该感谢那骗钱的帝国主义者,不知道哪一国把不中用的废弹卖了给我们的军阀的,依然没有开花。

在受了那三声敬礼以后,好容易把那星散了的队伍督率着通过了那段危险的地带,城上也再没有动静了。

——“这回也是三炮,”在走到了对边有掩护处的时候我对公冕说,“我想怕是那段城墙上刚好安置了三尊大炮,一齐打了之后,要装弹,要瞄准,所以便再没有下文。你看是怎样?”

——“大约是,”公冕答应着,他接着又赞叹着说:“敌人还不错,城内在巷战,公然还有这样的镇静。”

——“怕靠不住罢?你相信城一定是攻破了吗?”

——“是老总亲自对我讲的啦。”

从前线上也有些零星的队伍回来,我们问他们,他们也说不准确。从洪山方面逃难下来的人是络绎不绝的。

我对于破城的消息终不免怀疑了起来,决定把部员们暂时停寄着不动,由我和公冕及其他自告奋勇的三五个人往前线上去探视。

走到离洪山不远的地方,从对面有一架扛架抬来,后面有一位提着驳壳枪的护兵跟着。看那情形自然是受了伤的官长。

我们和扛架愈见接近了,架上的人是用一件黄色的雨衣把面孔和上身罩着的,两只脚露在外边,在黄色的马裤上裹着黑色的皮裹腿。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扛架上,心里在想着那受伤的人不知道是死是活,也不知道是哪一军的军官。

当那扛架和我们擦身过的时候,那后面跟着的护兵突然向我屹立着,举手敬礼。

——“报告!”他叫着。

我注意看去,才知道他就是择生的护兵杨生,整夜在前线上的劳瘁使他的面孔黑得来几乎不能认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