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obenicht的塔(第4/4页)

康德这样尊崇女性,同时也受女性的十分尊崇,他是很有些中世纪的骑士之风的。加以他的谈锋很犀利,他的学识也很渊博,他很能博得女人的欢心;在不知道他的人,在社交场中遇着他,不会知道他是在哲学史中卷起了天大革命的一位哲学家。他年轻的时候,衣服很能入时。他对于烹调的技能尤其有深到的研究,希培尔曾经取笑过他,说他可以著一部《烹调艺术的批判》(Kritik der Kochkunst)呢。

他现在老了,虽然不再想结婚,但他在年轻时候并且也曾起过三次结婚的想头;不过他很踌蹰,在他还在踌蹰将来的家计时,他的对象已经为捷足者先得了。他是马具师的儿子,在他的批判书出世之前不为饥寒所迫以致早死已就是他的天幸了,结婚的生涯在他要算是一种禁果。

他现在老了,虽然不再想结婚,但他对于女性的崇拜是没有减杀。在三年以前,他还没有迁住公主街来的时候,有一天晚上他在哲学路上散步,不幸竟跌了一跤。那时有两位不相识的妇人走来搀扶了他起来。他非常感激她们。他对于女性的礼仪在这时也不曾忘记。

他手里正拿着一朵蔷薇花,他拿来献给那两位女人之中的年轻的一位。

这朵蔷薇花!这朵蔷薇花!这便是把那一排白杨的树梢换来了的!

得着哲人的蔷薇花的邻妇,至今还保存在她的首饰匣中——哲人窗外的白杨不敢再在哲人之前抬头了。

十点钟的时候,康德由大学回来。刚走到门首,狂喜着的朗培跑去报告他说:

——“邻家的主人真好!邻家的主人真好!我们可以免得搬家了。啊,老教授!你真不知道使我担了多少心。在康达尔家里住着的时候,那雄鸡的事情你总还记得罢?啊,邻家的主人真好!他们把那白杨树的树颠砍了!”

康德教授听到这最后一句话,在他的脸上也突然现出了一道惊喜的笑容,他匆匆上楼,走进他的书斋里去。

南窗推开,有一片白光,随着熏风的吹送,当面流来,他不禁愣了一下。

“啊,Lobenicht的塔!”

对面的一排白杨在两点钟的时间内果然已经削平了。Lobenicht的寺院的塔尖,从削平了的树列后,远远现在太阳的白光里。

“啊,Lobenicht的塔!”

康德教授就好象遇着久别重逢的亲友一样,在他心里又这么叫了一声。他此时是撤去了构外的藩篱,他的精神如象水晶一样。

一月以来的一个疑问到此解决了。

Lobenicht寺的塔尖,竖着一个黄金的十字架——这是康德新建的批判哲学的象征:横的自然观和纵的道义感要构成一个新的金钥开发人天的哑谜。他每在凝集他的思想时,他的眼睛便要远远凝视着这个目标,他的思想便渐渐向着这个目标综合拢来。但自一月以来白杨树的过于畅茂的树梢,竟把那塔尖遮去了。

“啊,Lobenicht的塔!”

塔尖上的十字不断地放着白光,而他是征服了自然的外观,和Ding an sich①觌面了的一样。

①作者原注:本体。

“啊,Lobenicht的塔!”

撤去了内外藩篱的美,无关心的美,美的洪流超荡了时空的境界;康德教授敬虔地立在窗前,连他自己的身心都融化在白光里面了。

《第三批判书》的受胎便在这个时候。

1924年8月26日脱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