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记(第2/11页)

一个文化人从古驿道上走来,站在洛水之滨,他整一整行囊,梳理好心头的思绪,神态肃然地踏上了东都洛阳的废墟。

二、 孔子问礼碑

老子的职务是周王朝的藏室史官,大约相当于今天的国立图书馆管理员。“老子”是后人的称呼,其实他叫李耳,又叫老聃。

洛阳图书馆里灰暗而冷寂,四壁堆满了大捆的竹简,由于年深日久,编联竹简的皮绳已经断了不少,简片悄无声息地散落下来。所谓“韦编三绝”不光是指读书的勤勉,也是时空流转的见证。图书管理员的工作很清苦,也很孤独,这对他很合适,正可以静心静意地思考宇宙和人生的大问题。他一向认为“言者不如知者默”,真正有大智慧大学问的人是不用多讲话的,更无须张扬。但现在他却感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静思冥想中自己仿佛羽化飞升,遨游于昊天广宇,俯视滚滚红尘、芸芸众生,他看到世间万物的机理其实很简单,祸福相倚,盛衰轮回,酒杯太满了必定会溢出来,月亮太圆时必定缺下去,所以一切都应顺其自然,“无为”方可“无不为”。一道思想闪电从洛阳图书馆冲天而起,他面前的竹简上出现了一行古拙的方块字:“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他一共写了五千字,名曰《道德经》,但后世研究这五千字的著作,至少超过了他原著的一万倍以上,所谓“汗牛充栋”是一点也不夸张的。

那是一个天崩地坼的时代,有如寓言般的“烽火戏诸侯”的故事促成了周王室的东迁,洛阳有史以来第一次承接了天子的车驾和庄严的典礼。但巨变已经开始,王室权威不断贬值,中央政府已成为一块徒有其名的招牌。一切都乱套了,战争和阴谋连绵不断,成者为王,败者为寇,有时只是为了一个长得漂亮一点的女人或一块成色不错的玉璧便闹得干戈相向、王冠落地。周王室中那九座用当时最贵重的青铜铸成的巨鼎,已失去了神圣的震慑作用,一个封国的国君甚至把车队开到洛阳附近,向王室的使节询问九鼎的轻重大小,这就是“问鼎”一词的由来。这位国君狂妄地说:“那玩意有什么了不起?仅凭我们国家民间的挂钩,就足够铸成九鼎。”九鼎是至高无上的王权的象征,岂是可以随便铸造的?但人家手里有兵,腰里有钱,你能拿他怎样?事实上,由于王畿不断萎缩,中央财政日绌,周天子自己正在悄悄地把九鼎熔化,零打碎敲地拿出去变卖还账。

在大巨变喷发的火山灰上,中国所有的古哲学思想和文化创造各竞风流,炎黄子孙的思想进入了充满创造力的无涯空间,到处是生气勃勃的灵性,奔腾驰骋的激情,轰轰烈烈的生命意志和令人倾慕的人格力量。这是一幅值得我们千秋万代地回首仰视的风景——是的,只能仰视,不管我们站在多少世纪以后的高程上。请看看这支由文化精英们组成的阵容:儒家、道家、墨家、法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兵家、小说家,诸子百家,云蒸霞蔚,辉映成一条灿烂的星河。你想知道何谓真正的思想解放和文化繁荣吗?请看看这条星河;你想了解中国文化的精髓要义吗?请走进这条星河;你想领略什么叫鲜活博大的人格空间和生命方式吗?请遨游这条星河。这里没有教条的束缚,没有长官意志,也用不着谁来提倡主旋律、多样化什么的,这里只有心灵的自由勃发和个性的恣肆张扬。数千年后的今天,当我的笔尖轻轻触及那个时代时,仍按捺不住心头那股高山仰止的激情。

蜗居在洛阳图书馆里的老聃即是道家的创始人。

今天的洛阳东关大街北侧,耸立着一块“孔子入周问礼碑”。公元前5 世纪的某一天,孔子乘着一辆破旧的牛车,颠颠簸簸地从这里进入了洛阳城。老先生此行的目的据说是为了观看“先王之制”,考察“礼乐之源”,学习“道德之规”。这些都是典籍上大书特书的情节,因为孔子在完成这一切后说了一句相当流传的话:“郁郁乎文哉,吾从周。”可见他这次观光确实受益匪浅。而且,在此之间,他还到图书馆拜访了王家藏室史官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