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贪婪做为一种死罪(第2/6页)

也因此,我们通常会看到书写者某种息事宁人的简易处置,那就是在书的最后留个尾巴,把“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这八字真言改动一字,成为“天网”,意即犯罪的人即使法律动不了他,但举头三尺自有神明,自有更高、更森严的正义果报机制存在,犯罪的人不只最终仍得面对清算、面对审判,他更当下就得受良心的折磨,他永远是个不快乐不自由的人……

活在一个普遍怀疑神、怀疑良心惩罚机制的时代,这种处置当然令人不免沮丧。

有关维多·麦兰这个贪婪受害者

《第一死罪》书中,如我们所言,最迷人或至少着墨最多、最让人思量的人物,是那个被骄傲之罪附身的凶手;但如今这部《第二死罪》最有意思的角色却回头成为被害者的画家本人。

尽管这有些转头就跑的意味,但我们得公平的说,山德斯选定一名乖戾的、功成名就却不快乐的天才画家做为人们犯贪婪之罪的对象,是远远比寻常那种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扁平被害人好太多了,这相当程度的挽回了“第二死罪”这个书名和原初野心勃勃书写意涵的面子——它使得贪婪这事有了层次,有了内容和深度,还超越了个人,遥遥指向着孕生着、鼓励着并触发了人们普遍贪婪之心的外头世界,亦即我们生活其中、日久不太容易保有警觉的所谓利伯维尔场机制。

麻烦先请大家回想一下。比方你一定在报纸或电视新闻里瞥见过,苏富比拍卖场又成功以好几个亿、好几十个亿的台币售出某一幅梵谷或林布兰名画的动人消息,然后提醒自己可怜的疯子梵谷生平只卖过一幅画,实得五十法郎。还有,你在百货公司偶然站在漂亮天青色的第凡内钻石专柜前头,好奇数起定价小牌子上头那长长一排0,然后你也不妨再补充一下已不算科学新知的另一桩事实:如今科学家很简单就能在实验室里模仿地层的适当压力、并急速缩短化学作用所需要的漫漫岁月悠悠流光,让一截石墨的碳元素重新乖乖排列成为钻石出来。请注意,出来的是千真万确的钻石,不是长期以来骗子用的锆石,但我们顽固的叫它人工钻石,以此和大自然土法耐心压制而成的天然钻石分别开来,价格也完全是不同的两种东西。

《第二死罪》的这名被害人画家维多·麦兰当然比文生·梵谷好运太多了,除了被某人用刀子捅死在自己画室里。他有机会看到自己的志业和技艺成果为世人肯定,并来得及享用伴随而来的经济利益一段时光。但山德斯冷酷的告诉我们,梵谷式的荒谬悲剧仍一定程度而且如录像带快速前进般的在他生命中重走一遍,这也就意味着这样的悲剧并不全然源自于个人的八字流年不利,而是有其相当成分的结构理由,是绘画这个人类从事了上百万年的古老行当,和才不过为期数百年的自由资本市场机制撞击的结果,因此难以完全遁逃,只能视之为某种必然性的处境。

山德斯告诉我们,即便像维多·麦兰这样一个已顺利站上顶峰的画家,他一样有他漫长的未成名小画家时光。维多·麦兰如今一幅画叫价十万美元以上,但市场上同时存在着一堆他当年以一百块钱快乐卖出的画。这个无可奈何的荒谬当然可以也必须料理,靠画家本人的忍受力和自我说服能力,并把当年花一百块那些家伙视之为如今中了乐透的幸运儿。而且,利伯维尔场也发展出它某种“合理”的补救方法,比方说在合约上明文规定,未来的增值画家有权分享一定比例的利润云云。但无论如何,这里首先就存在某种漏洞,某种人性陷阱,时时试炼并造成人们行为的变异,让贪婪如霉菌般偷偷生长。

山德斯又引进了国税局这个角色,让整个状况更有趣更诡异——一个画家生后如果留下遗作,国税局这样一个如见血鲨鱼的单位当然要计价课征遗产税,而且一定依当前的行情计算,即便是画家一百块钱时期留下的滞销货亦然,除非这些画在还是一百块时期就完成转移,且符合每年赠予的有限额度(等它们变成十万美元再赠予就来不及了)。这样便又出现了另一个人性陷阱:如果像维多·麦兰这样一个画家不想让他的家人子女未得利先破产的话,如果画家的继承人不甘心这一大笔钱平白被政府拿走变成工程回扣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