译后记(第5/6页)

冉森的工作,如同叙述者和莫迪亚诺的工作,是用图像或文字保存过去的痕迹,并保存会被遗忘或被混淆的人和物的记忆。冉森在街上把贴在一起的广告一层层揭下,细心地依次拍摄照片,叙述者则把这些照片编目,并按字母表的次序做出索引,而作者保存了对雅克·贝斯、欧仁·德克尔、科莱特·洛朗以及让·蒙瓦利埃·布洛涅的记忆。

弗朗西斯·冉森承认,表达沉默,暗示不在,是他用照片来达到的目的。解放后不久,他拍摄了巴黎郊区一幢住宅的照片,他被关在德朗西集中营时的一个同伴以前住在那里。冉森用这张照片保存对一个人的记忆,同时也表明此人已不在那里。

莫迪亚诺也照此办理。他用文字提起不在的那些人,特别是他的弟弟。鲁迪的名字并未说出,但仍可从两句话中看出。一句在第一章:冉森被介绍为“卡帕的一种化身,或者不如说是受卡帕保护的弟弟”。另一句在最后一章:“一个弟弟、一个化身替我们死去,死在一个不详的时间和地点,他的幽灵最终跟我们混杂在一起。”整部小说都夹在这两句构成的交错配列法(一个化身,一个弟弟/一个弟弟,一个化身)之间,处于“弟弟”的阴影之中。在这两句话之间,还有重要的第三句,谈到招魂术和没能把妻子欧律狄克从地狱里救出的俄耳甫斯的神话:“我们想让死者说话,特别希望死者真的能回来,不只是在我们梦中回来,在梦中他们在我们身边,却又如此遥远,如同不在那里……”

在莫迪亚诺看来,作家这份工作从字面上和隐喻上看都像拍照,使一些人出现/消失在一些书中。冉森的摄影哲学十分简单:“他认为摄影师什么也不是,应该融入背景之中,隐匿身影,以便更好地工作,并如他所说,截取自然光线。”他为自己描绘的形象,不由使人想起《暗店街》开头的那个幽灵般的“我”(“我什么也不是。那天晚上,我只是咖啡馆露天座上的一个淡淡的身影”),以及在德国占领时期的巴黎寻找朵拉·布吕代的“我”(“我当时什么也不是,我跟那天黄昏和那些街道混杂在一起”)。《环城大道》有结尾但并未结束:“这种人他看到过几十个,他们把胳膊肘支在酒吧台上遐想,然后就消失了。无法回想起所有的脸。总之……不错……如果我要这张照片,他就会给我。但我年轻,我最好还是想想未来。”

翻译《狗样的春天》前,征求了摩纳哥朋友克里斯蒂安娜·布洛-拉巴雷尔(Christiane Blot-Labarrère)及其丈夫安德烈·Z·拉巴雷尔(André Z. Labarrère)的意见。他们认为这部小说虽然篇幅不长,却是莫迪亚诺的重要作品之一,值得翻译。后又看到伽利玛出版社于二〇一三年五月出版的《莫迪亚诺小说集》,收入十部小说,其中有《地平线》和这部《狗样的春天》,并认为这些小说是莫迪亚诺其他作品的“脊梁骨”。译完《狗样的春天》后,初步印象是这部作品在某种程度上是为作家而写,但无法写出恰如其分的分析,因此就想阅读介绍莫迪亚诺及其作品的著作。拉巴雷尔夫妇推荐《揭秘莫迪亚诺》(Dans la peau de Patrick Modiano)(直译为《在莫迪亚诺的皮囊中》,德尼·科纳尔着,法亚尔出版社,2011年1月),网上一查,是诺贝尔奖评委会主席推荐的著作。本书责编黄雅琴很快搞到这本书,我在该书第二十五章中找到对《狗样的春天》的详细分析。另外,她还给我提供了去年十月出版的法国《文学杂志》(Le Magazine littéraire)的莫迪亚诺专刊,以及艾伦·莫里斯的文章。我则购买了去年十月出版的布吕诺·布朗克曼(Bruno Blanckeman)的著作《阅读莫迪亚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