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幕(第3/20页)

什么都不长久,眼泪和欢笑,

爱和欲和恨:

我们的躯壳都不再包含,

一过了鬼门关。

什么都不长久,酒和玫瑰的日子:

从朦胧的幻梦中,

我们的路程一出现,

又消逝在幻梦中。

(瞪着眼往前看)我就喜欢在雾里。走了一半路,这座房子就看不见了。简直看不出来这里有一座房子,看不出来路上所有其他的房子。我只看得见面前几英尺40远。我没有遇到一个人影子。看见的东西、听见的声音都像假的,没有一样是本来的样子。这就是我所要的——一个人形单影只在另一个世界里,一个真假不分、逃避现实的世界。走出港口,沿着海滩走的那一段路,我简直感觉好像不在陆地上了。雾跟海似乎衔接起来,我好像是在海底走路一样,好像很久以前早已沉在大海中。好像我自己是迷雾中的鬼,而雾就是海的鬼。作为一个鬼中之鬼倒蛮平安的。(他瞥见他父亲瞪眼望着他,焦虑与厌恶的心理交织。讥笑地)不要那样瞧着我,好像我发疯了一样。我的话很有道理。如果能够不看人生的丑恶,谁高兴看?就好像神话里的三个女妖怪合为一体,看了她们的面孔就把你变成石头。又像是“牧羊神”,一看了他,你就死——死在心里,然后活着也像鬼一样。

蒂龙  (心里有一点儿佩服,同时也有一点儿反感)你倒有一点儿诗人的风度,可是太感伤了!(勉强笑一笑)不用在我面前发这种狗屁的悲观论调吧。我的情绪已经够坏的了。(叹了口气)你为什么不肯背背莎士比亚,把那些二三流的角色丢掉吧。你所要说的话莎士比亚早已说过——人生一切值得说的话他都说过了。(他用他那洪亮的声音朗诵了两句)“做人就如同做一场梦,而我们渺小的一生就是结束在睡眠之中。”41

埃德蒙  (讽刺地)好极了!很美。不过,这不是我所要说的意思。我们做人就如同一堆粪,所以还是喝杯酒把它忘掉吧。这样说比较像一点。

蒂龙  (听了恶心)噢!这种思想还是放在你自己的脑子里吧。我早知道就不应该请你再喝一杯酒的。

埃德蒙  这一杯倒得的确有点儿分量。我看你也觉得,(他笑嘻嘻地逗他老子)就算你从来没误过一场戏!(恶狠狠地)再说,喝醉了酒又有什么不对?我们就是要醉,是不是?爸爸,咱俩不要自欺欺人了,今晚大可不必。我们都知道我们要借酒消什么愁。(赶快又补一句)可是也甭谈了,现在谈也没用。

蒂龙  (呆滞地)没用。我们只能听天由命——跟以前一样。

埃德蒙  要不然的话就大醉一场,什么都忘掉。(他背诵赛门斯的英译波德莱尔散文诗,而且背得很动听,声音里含有愤慨和讽刺的激动)42

永远醉倒吧。那是唯一的问题,别的一切都无关紧要。假使你不愿感觉光阴可怕的重担压在你肩头上,把你压倒在地上不能翻身,那么还是不断地醉倒吧。

用什么来醉倒?用酒、用诗、用仁义道德,什么都成,只要醉倒。

也许有时候,在宫殿的楼梯上,在沟渠彼岸的绿草地上,或在你自己孤寂、沉闷的斗室中,你会醒来发觉醉意已经半消或是全退。那么就去问,问风、问浪、问天上的星星和飞鸟,问时钟,问一切能飞、能叹、能摇摆和歌唱的、能说能讲的,问它是什么时辰了。那么,风、浪、星星、飞鸟、时钟会告诉你:“是醉倒的时辰了!醉倒吧,假使不愿做光阴的奴隶和牺牲者,不断地醉倒吧!用酒、用诗、用仁义道德,什么都成。”

(他笑嘻嘻地要惹他父亲的样子。)

蒂龙  (口齿不清地幽他一默)我要是你,仁义道德也甭管了。(然后又讨厌至极)呸!都是颓废的胡话!里面也许有一丁点儿真情,那莎士比亚可以说得更冠冕堂皇。(然后又表示欣赏)可是你背得还不错,我的儿子。是谁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