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葬(第3/7页)

照他所说的来看,显然他在坟墓里清醒了一个多小时,直至后来失去知觉。坟墓里草率而疏松地填了一些非常透气的泥土,这样,空气自然就渗透进去了。他听见了头顶上杂沓的脚步声,于是拼命想让他们也听见他的声音。他说,看来,正是坟墓里的那阵拼命挣扎将他从沉睡中唤醒了——但是,他刚一醒来,就充分意识到他处境的极度恐怖。

据记载,这位病人恢复得很好,似乎大有痊愈的希望,不料却成了庸医们医术试验的牺牲品。他们对他使用了伽伐尼[7]电池组,一阵狂喜发作,他突然气绝身亡。这种电疗偶尔会引起这类事故。

不过,提到伽伐尼电池组,使我想起一个有名的而且非常离奇的有关例子。伦敦的一位年轻律师被埋了两天,通过对他作电疗试验,证明这种疗法确实能够起死回生。这事发生在1831年,当时不论在哪里谈及这一话题,都会产生耸人听闻的效果。

病人叫爱德华・斯特普尔顿,表面上死于斑疹伤寒,附带出现了一些异常症状,他的医护人员对此十分好奇。针对他的表面死亡,医生请求他的朋友允许他们做死后鉴定检查,但他们拒不允许这么做。像这种拒绝往往会导致的结局一样,那些医生决定挖出尸体,然后慢慢地进行秘密解剖研究。伦敦多的是盗尸团伙,他们同其中的一个商议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达到了目的。就在葬礼后的第三天晚上,他们从一个八码深的坟墓里挖出了所谓的尸体,将它存放在一家私人医院的手术室里。

医生真的在他的下腹部开好了一道有一定长度的切口,此时,一看到病人新鲜而未腐烂的肌体,他们就想到要使用电池组。于是,试验一个接一个。然而,除了有一两次,肌肉的痉挛显示了超出一般的生命迹象外,没有任何迹象表明试验产生了惯常的效应。

时间很晚了。天亮时分,终于大家认为还是立刻解剖为好。但有一个学生特别希望能检验他自己的一个理论,坚持要在一块胸肌上使用电池组。一道粗粗的口子开好后,他草草地就将电线接通了;此刻只见病人以匆匆忙忙而十分镇定的动作,从手术台上翻身坐了起来,一步步走到房间的中央,不安地凝视了他好几秒钟,然后开口说话了。他说的话晦涩难懂,但字眼清楚,音节分明。一说完,就沉沉地倒在地上。

好一阵大伙儿都吓得瘫软了——不过,面对这一紧急情况,他们立即镇定下来。他们发现,尽管斯特普尔顿先生处于昏厥状态,但他还活着。他复活过来了,而且迅速恢复了健康,这只有天知地知哩。对他的那些亲朋好友,医生将所有关于他复活的消息都隐瞒起来了,直至他完全康复,无复发之虞,才告诉他们。他们的那份惊愕,那份喜出望外的疯狂,就可想而知了。

不过,这件事最令人毛骨悚然的奇特之处,还在于斯特普尔顿先生自己的道白。他说,从医生宣布他死了的那一刻,直到他昏倒在医院的地板上,他没有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候,只是隐隐约约、昏昏沉沉地意识到他身旁发生的一切,他一认出他是置身于解剖室,就竭尽全力要说出那几个字:“我还活着。”但他们没听懂。

这一类掌故真是不胜枚举,但我还是就此打住吧,因为,说实在的,我们没有必要去证实这样一个事实:活葬存在。我们很少考虑怎样尽力查明这些事,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既然如此,我们就得承认,它们可能经常发生,只是我们没有认识到罢了。事实上,人们简直没有什么理由去侵占好大一块坟场,当然也就发现不了骷髅的那种足以令人恐惧地起疑的姿势。

怀疑的确是可怕的,但更为可怕的是死!可以毫不犹豫地断言,没有哪件事会有活埋那么恐怖,它足以使身心痛苦达到顶点。难以忍受的肺部的压抑——潮湿的泥土散发出的令人窒息的气味——尸衣的缠附——狭促的棺材盒子,硬梆梆的包裹,无尽之夜的漆黑,没顶之洋一般的死寂,看不见但摸得着的吞噬肉体的蠕虫——这一切,加之想到头顶上的空气、草地,回忆起那些只要得知我们的灾难,一定会飞奔前来援救的亲爱的朋友,意识到他们永远也不可能得知这一灾难——我们绝望的处境就成了真正的死亡的深渊。照我看来,这些念头给那仍在扑扑跳动的心灵带来的惊心动魄和无法忍受的恐怖,其程度即使是最勇敢的人去设想,也会吓得退避三舍。我们对人世间如此痛苦难忍的事一无所知,对地狱的最底层有那么恐怖的事一点也想象不到。因此,围绕这一题目所说的所有故事就显得饶有趣味了;不过,由于这一题目本身的严肃和庄重,这种趣味就严格地和特别地有赖于我们得相信故事情节的真实性。下面我要讲的就是我自己的真实见闻,地地道道是我自己的亲身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