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死鬼的假面具(第2/3页)

但尽管这样,舞会仍是一场快乐尽兴、规模盛大的狂欢。王爷的趣味确实怪异,他对颜色和效果很有眼力,那些单单只是时兴的装饰他都不屑一顾。他的设计大胆而够刺激,想象闪耀着粗野的光彩。有人会觉得他是个疯子,而他的扈从并不这么看。确证他是不是疯子,得要听听他说话、见见他或跟他接触一下才行。

在这个大型宴乐场合中,七间房子的活动装置大多是他亲自指导完成的,那些舞会来宾们的各具特色的装扮也是按他的嗜好来决定的。不用说,一切都显得怪里怪气。只见一片炫眼刺目的光与色,刺辣辣的、晃悠悠的,令人心神迷乱——大多是在《爱尔那尼》[1]中见过的场景。那些花里胡哨的人,四肢和装扮都极不谐和;那些令人狂乱谵妄的幻景,只有疯子才会想得出。这里有许多美丽的东西,也有许多淫荡的东西,许多是离奇古怪的,也有一些是可怕的,还有不少东西是令人恶心的。事实上,在这七间房子里来回潜行的人,不过是一群梦游人罢了。这些梦中人身披各间房里的彩光,来回地扭动着,翻滚着,引得乐队奏起了疯狂的音乐,仿佛是他们脚步的回音。少顷,那在黑幕掩盖下的大厅里矗立着的乌木时钟又敲响了,于是眨眼间一片宁静,除了钟声以外,一切都阒然无声。梦中人一个个立足如同凝固了一般。但等到钟声的余响消失后——也不过就是片刻工夫——一阵轻松的、半带抑制的笑声就随着袅袅余音飘荡开来。此刻音乐渐起,梦中人也活跃起来,香炉上的火钵放发出的火光,透过许多色彩斑斓的玻璃窗,将一片片的彩光倾泻到徘徊起舞的人影上,他们比先前扭动得更欢畅了。然而七间房子中顶靠西头的那一间,仍然是无人敢涉足。更深夜阑,血红的窗玻璃泻进一片绯红的光色,黑幽幽的帷幕令人骇怕;只要往这阴森的黑毯上一站,就可以听到近处的乌木大钟发出低沉郁抑的钟鸣,它比在远处房间里耽溺声色的人们所听到的更肃杀,更有压力。

挤在其他房间里的人摩肩擦踵,一颗颗活泼泼的心在激烈地跳荡,宴乐狂欢高潮叠起。直到午夜来临,钟声又响。此时,像我前面说过的那样,音乐戛然而止,跳华尔兹的舞伴们也停止了旋转,一切都像先前那样陷入了一种令人不安的静止中。但这一次,时钟要敲十二下。狂欢的人们因此有更多的时间沉思冥想,因而也滋生出许多念头。也许正因为如此,在大钟最后一击的余音完全沉寂之前,许多人都得空意识到,出现了一个先前一直没引起人们注意的戴面具的幽灵般的人。有关新出现的幽灵的消息很快就交头接耳地传开了,终于在全体来宾中激起了一片嘁嘁喳喳、窃窃私语,人们纷纷表示非议和惊讶——最终竟至于惊慌、恐怖和厌恶起来。

满可以这么说,在我所描绘的这个幻景丛生的集会上,一般人的出现绝不会激起这种反响。说真的,这一夜化装舞会也几近放纵无度,而人们议论的这个人却有过之而无不及。王爷虽然不拘礼仪,而他却比王爷更恣肆无忌。那些最鲁莽放纵的人,心里也会有一触即动的情弦;即使是毫不在意,将生死视同儿戏的人,也总有些事是不能视为儿戏的。说实在的,全体来宾似乎都深深感到,这个陌生人的衣着和举止既无半点情趣,又不合礼仪风度。这个人又高又瘦,从头到脚裹着尸衣。那张掩盖着面孔的面具做得同僵尸的面容相去无几,不凑上前去细看,压根儿难辨真伪。然而,这一切尽管遭到会上狂欢的人们的非议,好歹还是可以忍受。可这个假面人也做得太出格了,竟把自己装扮成“红死鬼”的模样。他的长袍上溅满了鲜血——宽阔的前额以及五官都密密麻麻地满布着恐怖的猩红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