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诺斯和尤娜的对白(第2/4页)

帕斯卡,咱俩崇拜的一位哲学家说得多么正确!——“我们的所有推理都源于意识”。[5]对自然的意识,如果时间允许的话,不可能不重新得到它以前在学校的数学推理方面的优势。但事情并非这样。过早地放纵知识进行推理,从前的世界就是这样进行的。人类不是没看见,或者人们不幸却很贪婪地生活,假装没看见,但对我来说,地球上的遗迹教我用最高的文明代价来寻找最大面积的毁灭。我从对简朴而吃苦耐劳的中国和亚述[6]的建筑师、埃及星占术、无比狡猾而狂暴的所有艺术之母的努比亚的比较中预知我们的命运。想到这些地区,我仿佛看到了未来之光。后面三个国家的发明却是地球的地方病,我们都知道消灭这种疾病所用的药方,但是对大面积受影响的世界,我所看到的只是死亡而非新生。我认为,作为动物的人类,不会灭绝,他必须会“再生”。

我最亲爱的,我们每天将思绪包裹在梦境中,现在是黄昏,我们谈论着即将来临的日子,烙上了艺术疤痕的地球表面在经历了只能擦去淫秽的净化[7]后,应重新用青翠、山坡和天国欢笑的河流打扮自己,最终是给人类——给让死神清洗过的、其非凡才智不再被知识所毒害的人类——给解放了的、新生的、快乐无比的、求助于物质才能永生的人类的合适的居住地。

尤娜:我很清楚地记住了这些话,亲爱的孟诺斯,但我相信被猛烈地摧毁(离人类灭绝的日子)还为时尚早。人活着,也会死亡。你病故了,进了坟墓,你忠贞的尤娜很快随你而去,虽然过了一个世纪,我们才相聚一起,忍耐折磨我们懈怠的意识。可孟诺斯,这不是一个世纪。

孟诺斯:这只不过是浩瀚时空中的一瞬。毫无疑问,我死于地球的年迈昏聩。我对混乱和腐败的焦虑使我心力交瘁,高烧几天后,许多次梦幻般神志不清、心醉神迷之后,讲了一些怕你误解而你却误认是高烧所致的胡话以后,在经过几天你所说的呼吸停止、四肢僵直之后,“死亡”这个我身旁的人常说的字眼,终于到来了。字是模糊的东西,我并未失去知觉。我与安息的他并没有太大的不同,他熟睡了很长时间,一动不动地平躺在中秋的月光下,没有被外界的喧闹吵醒,睡足之后,开始慢慢恢复知觉。

我不再呼吸,没有脉搏,心脏停止了跳动。意志消褪、毫无力气。而神志却异常活跃,尽管很怪诞——它们经常随意地互相作用着。味觉和嗅觉无法控制地互相串换,成了一种异常而强烈的感觉。你温柔地用玫瑰水湿润我的双唇,用花的芬芳来感动我。这奇异的花朵在我们周围竞相开放,比世上任何东西都要美。它们的眼皮透明无血,我看得很清楚。由于它们暂时没有意志,眼球在眼帘里不能转动——但所有视野里的东西都或多或少清晰可辨;投在视网膜或眼角的光线比投在前面或内部表面的光线效果更为生动。但是,前者的图像很不规则,我只能将它当做芳香怡人却不协调的花来欣赏,因为朝向我的花朵在阴影中颜色时浓时淡,外形卷曲有棱有角。同时,我的听力虽有些亢奋,但仍正常,可以非常精确地判断声音,很敏感。触觉则奇怪地有些改变,反应迟钝,却执拗地保留着,我总能感到最大的肉体快感,你柔嫩的手指放在我眼皮上的压力起初我只是通过视觉感知,后来,你把手抽回很久我周身才感到一种不可名状的感观快感。我说话也有一种快感。我的所有知觉都是清晰的。靠感觉器支配的大脑根本就没有受已逝去的理解的影响。我充满快乐,没有任何道德上的痛苦。你疯狂的呜咽和悲哀的声调飘进我的耳朵,我不是把它看成是表达哀痛,而是当成一种美妙的音乐来欣赏。你线一样的泪珠打在我的脸上,告诉旁人你的心碎了,但却使我身上的每一根神经激动异常。这就是旁人虔诚而悄声地讲的所谓“死亡”——而你,可爱的尤娜在嚎啕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