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谢府邸的倒塌(第2/9页)

我曾经说过我那略带孩子气的实验的唯一效果——我往山间小湖里俯视——结果加深了原先那种奇特的印象。毫无疑问,我那种很快增长的迷信意识——为什么不这样叫它呢?——大概更加促进了迷信本身的增长。我早就知道,这是一种认为所有感情都是以恐怖为基础的反论的规律。同时,可能仅仅因为这个原因,我重新把目光从小湖中府邸的倒影移到府邸本身上,心里产生一种奇异的想象——这种想象实在可笑,我这里谈到它,只是说明压制我的各种感觉的那股强烈的力量。我曾经这样想象过,似乎真的认为整个府邸及其房产区域周围都附着一团气,使它们及其紧邻地区显得格外特殊——这种气不同于天上的大气,而是从枯朽的树木、灰色的墙垣、宁静的湖面发出的一种讨厌的、神秘的雾气,朦胧、呆滞,依稀可辨,呈铅灰色。

我摆脱心头谅必是在梦中的那些想法,更加仔细地审视这幢建筑物的真实面貌。它的主要特点似乎就是极度的古。因年代久远而大大褪色。整个表面布满了微小的真菌,从屋檐下缠附下来,有如编织得很好的蛛网。但这一切并不显得特别破败。石工建筑没有一处倒塌;大部分完整与个别石块的碎裂显得不很协调。其中许多情景使我回想起在某个废弃的地下室里的那件旧木器,外表看来好似完好,但由于室内不通风,多年来就已腐朽了。然而,除了表面上的衰颓迹象之外,这幢建筑物并没表现出不稳定的标志。或许要仔仔细细观察,才可发现一条好不容易看出的裂缝,在房子正面,从屋顶呈“Z”字形一直裂到墙脚,最后消失在阴郁的湖水中。

我一路看着这些景物,策马走过一条短短的堤道,来到府邸。侍仆接过马,我走进大厅的哥特式拱门。一个蹑手蹑脚的男仆从这时起就默默领我穿过许多阴暗错综的走廊,到他主人的工作室去。不知是怎么搞的,我沿途见到的许多东西,更加深了我说过的那种暧昧情绪。我周围的许多东西——天花板上的雕刻,墙壁上的浅黑色挂毯,乌黑的地板,和那些幻影似的盾徽纪念品,我迈步走过时就震得格格作响,这些都是我幼年时期就见惯了的——但我犹豫不决,不承认所有这一切是多么常见的——我仍然弄不清,原来的形象是由于这些幻想引起的,而这些幻想却是如此的不熟悉。在一个楼梯间,我碰见了府里的家庭医生。我认为他脸上的表情夹杂着下流的狡诈和窘困。他发着抖同我打个招呼就走过去了。这时领我的男仆打开了门,把我带到他主人面前。

我发现这间房子又大又高,窗子又长又窄,呈尖拱式,离黑色的橡木地板很高,手完全够不着。几缕深红色的微弱光线,透过格子窗玻璃射进来,将周围一些突出的物件照得十分清楚;然而,哪怕眼力再好,也看不清房子里远处的角落或是那拱状的、有回纹装饰的天花板的幽深处所。墙壁上挂着黑色帷幔。一般家具都很奢侈,令人望着不舒适,古老而又破损。到处都摆着书籍和乐器,但并没给这种场面增添一份生气。我感到我呼吸到一种愁惨的空气。一种严峻、深沉而又难以矫正的忧郁气息,笼罩、充斥在各处。

厄谢原来挺直身体躺在沙发上,见我进来,马上起身以生气勃勃的热情欢迎我,开始我认为这未免过于热诚了——是世上感到厌倦的人的一种出于勉强的努力。然而,在我一看他的脸色之后,才相信他真是出于挚诚。我们坐下来;有片刻时间,他一声不吭,而我则带着一种半是同情、半是畏惧的感情注视着他。确实,没有人在如此短促的时间内会发生像罗德里克・厄谢一样如此骇人的改变!我好不容易才辨认出我面前这个病弱之身的人就是我童年时代的伴侣。但他的面部特征却总是很显著的。面容枯槁;眼睛大而清澈,无与伦比的明亮;嘴唇略薄,没有血色,呈一道极其优美的曲线;鼻子是优雅的希伯莱模式,但鼻孔之大则怕找不到同类了;下巴造型很好,只是不够凸出,这说明缺乏一种道义上的力量;头发比蛛丝更柔更细;这些特色,连同那过度扩大的鬓角部位,便构成一副完全不易被人忘却的相貌。只要将这些外貌上的特点和他一惯表现出的表情稍稍加以夸张,那就会产生很大的变化,乃致要使我怀疑我在同谁说话了。眼下他皮肤是那样可怕地苍白,眼睛闪着那种非凡的光泽,首先就使我震惊甚至畏惧。还有那丝一般的头发,也毫不注意地听任它生长,当那质地轻柔的头发飘在而不是垂在脸上时,我怎么也无法将这种奇异的样子跟普通人的样子联系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