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第3/4页)

但是我会克制自己不去详述这个主题。我将不去描述爱丁堡城。每个人都去过爱丁堡——古爱丁拉。我要将我局限于对我这一可悲的冒险活动的重要细节的描述中,我多少满足了我对城市的规模、环境和总貌的好奇心。然后,我有闲心详细考察我所在的教堂和尖塔的精致建筑。我发现我将头伸出的口子是一个大钟的转盘口,从街上看肯定像一个大锁孔,像我们看到过的法国表一样。其真正用途无疑是让教堂侍者必要时将手从里面伸出去调校钟的指针。我还惊奇地看到,这些大指针,最长的不会少于十呎长,最宽不会窄于八或九时。显然都是用坚硬的钢铁制成的,它们的边口看上去很锋利。注意到这些细节以后,我将眼睛移向下面壮丽的景色,不一会儿便陷入沉思之中。

过了几分钟,我被庞培的叫声唤醒,他说他受不了了,求我行行好下来。这不合理,我这样对他说。他回答了,但却显然误解了我的意思。于是我发火了,坦白地告诉他说他是个傻瓜,他犯了“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错误,我发完火后,他似乎满意了,我又回到了沉思中。

大约半小时后,我正全神贯注地欣赏下面仙境般的风景,一下被冰凉的东西惊醒过来,这冰冷的东西轻轻地按了一下我的后颈。不用说我有多惊讶。我知道庞培在我脚下,迪亚拉,我看到它蹲在房里最远的角落里。那又可能是谁呢?天哪!不久我就会发现的。我轻轻地将头偏向一边,惊恐万状地看见那根像短弯刀一样闪闪发光的巨大秒针,正在转动,转到我脖子上。我知道我得马上抽回脖子。刻不容缓——但是太晚了。没有机会强行将我的头从那可怕的陷阱里抽回,我的头被紧紧夹住,这个陷井还在飞速地变窄。那一刻的巨痛是无法想象的。我举起双臂,竭尽全力拼命地将这根沉重的铁棍向上推。我也许可能将大教堂整个掀起。指针向下,向下,越逼越近。我尖声向庞培求援:可他说我叫他“无知的斜视眼”伤了他的感情。我对迪亚拉呼唤;它只是“汪汪”地叫,还说“我要它在角落里呆着千万别乱动。”这样我不能期望我的伙伴来搭救我。

与此同时,那根沉重而可怕的时间镰刀(现在我终于想起了这句舶来的古典短语)并没有停下来,也不像是要停下来。它往下,再往下。已将它锋利的刃口嵌进我脖子里足有一吋深,我的感觉越来越混乱不清。我一会幻想我与威严的摩尼佩恩尼博士一起在费城,一会儿幻想在布赖克伍德先生的后客厅里接受他无用的教导。接着又甜美地回忆起那早年的好时光,想到世界还不全是沙漠,庞培还不残忍的幸福日子。

机器的嘀嗒声真有趣,有趣。我说,我的感觉现正接近极乐世界的边缘,最糟糕的境地给我以快感。永不停歇的嘀嗒——嘀嗒,嘀嗒的钟声是我耳中最美妙的音乐,有时甚至想起奥哈彼德博士那令人愉快的演说。钟面上那些大数字——看上去都那么聪明,那么聪明,那么耐看!它们在跳玛祖卡舞,我认为“V”字跳得最合我意。显然她是有教养的女士。一点也不矫揉造作,她的运动灵活无比。她旋转起来使人羡慕——用指针尖旋转。我见她精疲力尽。力图递给她一把椅子,——就在这时,我才完完全全意识到我的糟糕处境。的确糟糕!铁棍已埋入我脖子两吋深。一阵剧痛感将我激醒。我只求快死。

可现在出现了新的恐惧,足以使神经最为坚强的人害怕。我的双眼,由于机器的残酷挤压,绝对地正在蹦出眼眶。我在想我没有眼睛怎样生活,突然,一只眼球真的从我眼里蹦出,从塔尖的斜坡滚下去,射人流经主建筑屋檐的雨水槽中。失去眼睛的损失不算大,大的是这只眼球掉出以后获得了自由,目空一切地蔑视着我。它就躺在我鼻子下面的水槽里,它对自己的态度如果不令人恶心的话至少也是荒唐的。它眨眼闭眼的动作我从未见过。我掉进水槽里的眼睛,没有感激,傲慢而无耻的行为不仅引人发怒,而且使人想同情它又非常地不便,因为同情心总是存在于同一头颅的两眼之间,无论有多远。不管我是否愿意,我只得闭眼眨眼,与躺在我鼻子下面的那个恶棍东西保持完全一致。我的另一支眼球也掉了,我感到一阵轻松。它朝同伴同样的方向滚了下去(可能是合谋好了的)。两支眼都一起滚出水槽,说实在的,除掉了它们,我倒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