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第2/10页)

冯·陶希格太太站在北站的站台上。二十年前—她想象那应该是十五年前,因为她不愿相信时间会有那么长,她更愿相信在生命结束以前她的年岁不会再增长—她也是站在北站等候一个少尉,当然那是一个骑兵少尉。她登上站台犹如获得了重返青春的源泉。她被刺鼻的煤烟味,火车头调转的咝咝蒸汽和密集的信号铃声包裹着。她披着一条短短的旅行纱巾。她想象这是十五年前的时髦。但是那是二十五年前的事,甚至都不是二十年前的事啊!她喜欢在站台上等候,她喜欢列车隆隆进站的那个时刻,她喜欢看见依在车窗门口的特罗塔那个滑稽可笑的深绿色的小帽子以及他那张可爱、茫然、年轻的面孔。是她使卡尔·约瑟夫变得年轻,就像她使自己变得年轻一样;是她使卡尔·约瑟夫变得天真而茫然,就像她使自己变得天真而茫然一样。在少尉离开最低一层脚踏板时,她便像二十年前或者更愿意说是十五年前一样张开双臂。她脸上又浮现出二十年前或者说是十五年前那种没有皱纹的玫瑰色的容颜,那是一张甜蜜的、激动得有点儿发烫的面孔。她把二十年前或者说是十五年前戴过的唯一首饰,即那条像孩子戴的细细的金项链套在她脖子上,那上面如今已有两道平行皱褶。和二十年前或者是十五年前一样她带着少尉驱车去了一家小旅馆。在这些小旅馆里,隐秘的爱情之花盛开在那些按时计费、脏兮兮、嘎吱作响而又甜蜜温馨的床上乐园里。

散步开始了。在维也纳森林清新的绿荫中走上可爱的几刻钟,期间还遭遇了几阵小小的狂风暴雨。然后,在挂有帷帘的灯光昏暗的剧院包厢里消磨晚间的时光。曾经沧海而又如饥似渴的肌肤等待着情人熟稔亲密的爱抚。听着那些熟悉的音乐,冯·陶希格太太却只看到一些断断续续的表演,因为她坐在包厢里时总是把帷帘拉下或者把眼睛闭上。乐队演奏出的美妙音乐将柔情赋予这男人之手,摸在她的肌肤上既冷又热。对于早已熟悉而又永远年轻的姐妹们来说,这是常常得到又常常忘记的,只是在梦幻中渴望重新得到的礼物。静悄悄的餐馆开门营业了,安静的晚餐开始了。在那些角落里,他们喝的葡萄酒似乎也在发酵,被黑暗角落里熠熠闪光的爱情烘熟了。告别的时刻到了。下午,床头柜上的怀表发出嘀嗒嘀嗒的响声,无情地催促他们做最后一次伤感而甜蜜的拥抱。还未分离,他们的心里已经充满了对下次再见的喜悦。他们匆匆地挤到列车前,在脚踏板上做最后一吻,直到最后一刻才放弃与他同行回去的念头。

疲倦的特罗塔满载着生活和爱情的甜蜜回到了驻地。他的勤务兵奥努弗里耶已经为他准备好了军服。特罗塔在餐馆的后室换好装,然后驱车直往营房。他走进连队办公室,一切正常,没出什么事。耶德里策克上尉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么快乐、活跃、庞大而健康。特罗塔少尉既感到轻松又感到失望。在他内心深处隐藏着这样一个愿望,希望发生一场灾难,使他不能再继续留在军队,那样他就可以直接返回维也纳,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于是,他不得不再等上十二天,关在营房四面院墙之内,锁在本城凄凉的小巷里。他看了一眼营房院墙前面的那排枪靶,那是一些蓝色的小人像,被子弹打乱了,然后再又修好。它们就像是营房里的家神、家鬼,它们以击中自己的武器警示营房,它们不再是射击对象,反而成了危险的神枪手。他每次来到布洛德尼茨的旅店,进入那冰冷的房间,爬到那张铁床上,就下定决心下次去维也纳就再也不返回营房。

然而,他无法将这个决心转化为行动,这一点他心里也明白。他的确在等待命运女神有朝一日会眷顾他,把他从军队里永远地解脱出来,从困扰他的桎梏中解脱出来。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再给父亲写信,并把父亲写给他的几封信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以便日后一次性打开;日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