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6页)

这里离俄国边界领土不到九英里。俄国边防部队的军官们常常越境过来,身披土黄色和浅灰色军大衣,宽肩上戴着银色或金色的大肩章,无论晴天还是雨天,脚上总是穿着闪闪发亮的羊皮长筒靴。两国的边防驻军甚至还保持着友好交往。奥匈帝国的边防军官有时会坐着带篷的辎重车c越境去观看哥萨克骑兵表演骑术,喝俄国烧酒。在俄国边防驻军那边,烧酒桶放在木板人行道两旁,由士兵持枪看守,枪上插着长长的三棱刺刀。入夜,哥萨克士兵用长筒皮靴踢酒桶,轰隆隆的响声越过崎岖不平的街道,传到俄国军官俱乐部。咕噜咕噜的声音从木桶里传出,附近的居民一听到这声音就知道桶里装的是什么酒。沙皇军官以俄国式的热情好客招待奥地利军官。那时,没有一个俄罗斯沙皇军官,也没有一个奥地利皇家军官会预料到,死神已经用它那无形的枯手,在他们的高脚玻璃酒杯上画了十字图形。

在奥地利和俄罗斯两国的边境森林间有一块辽阔的平原,哥萨克的骑兵排好队形,骑着家乡的骏马风驰电掣般飞奔而来。系着小彩旗的长矛挥过高高的皮毛帽,长长的木头柄闪电般在空中飞舞。马蹄飞也似的踩在柔软的弹簧似的沼泽地上,几乎毫无声息。除了轻轻的叹息以外,潮湿的土地没有做出任何回应。深绿色的小草也难逃被马蹄蹂躏的命运,纷纷屈服。哥萨克人仿佛是在羽毛上飞腾。当他们踏上满是黄色沙土的乡村大道时,就会扬起一阵阵明亮的金色小颗粒状的尘埃,这些尘埃在阳光下闪烁,飞向四面八方,最后又纷纷扬扬地坠落下来,犹如千万朵小小的云彩。

应邀前来的客人坐在粗木搭成的看台上。骑兵们动作迅捷,一闪而过。哥萨克人一边策马奔驰,一边在马鞍上用坚硬的牙齿叼起地上的红手帕或蓝手帕。他们将身子一直倾斜到马肚子底下,两条绑着锃亮的长筒皮靴的腿紧紧夹住马身的两侧。另一些骑手把长矛抛向空中,让它尽情地旋转一阵子,然后又敏捷地把它抓回高高举起的手中,那动作就像猎人抓回他们的猎鹰似的。还有一些骑手弯着身子,上半身平平地贴在马背上,将嘴亲热地靠在马嘴旁,纵身一跳,从小小的铁环中跳过去,那铁环大概只够箍住一个小木桶。骏马伸直四肢,鬃毛根根直立如羽翼,马尾巴翘立如舵,消瘦的脑袋就像一只疾驶着的又细又长的船头。还有一些骑手要跳过一排排横卧在地上的二十只啤酒桶。那些马一跑到这里,先长鸣一声,然后起跳。骑手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奔过来,一开始只看到一个小灰点,而后便以飞快的速度扩大成一条线,一个人影,一个骑手,最后仿佛变成了一只由人和马融合成的巨大的神鸟。如果成功地跳过去了,它们就站停在离啤酒桶一百步远的地方,恰似一座立式雕像,一座原生态的纪念碑。还有一些骑手,他们一边箭似的向前飞奔,一边朝飞行着的目标射击—这些骑手们本身看上去像枪弹—他们举着白色大圆盘飞似的冲在前面,在前面的是他们射击的靶子。射手们一边奔驰,一边射击,百发百中。偶尔有骑手从马鞍上滚下来,紧随他身后的伙伴就从他身上呼的一声跃过去,没有一只马蹄碰到他的身子。还有一些骑手,他们骑在一匹马上,让另一匹马和自己并排奔跑,在飞奔的过程中,敏捷地从一匹马跳到另一匹上,而后再跳回到原来骑行的马匹上,突然又倒在同行的马背上,最后两只手分别撑在两匹马的鞍上,两条腿在两匹马的身子之间悠闲地晃动。突然间,在指定地点停下来,同时稳住两匹马。它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就像两匹用铜浇铸的马。

哥萨克人这种骑术表演盛会在这块奥俄边境土地上并不是绝无仅有的。这里还驻扎着一个龙骑兵团。本地一位最富有的波兰地主科伊尼基伯爵在狙击营的军官、龙骑兵团的军官和俄国边防军的军官之间牵线搭桥,使他们建立了非常亲密的关系。沃伊切赫·科伊尼基伯爵是莱多休夫斯基家和波多基家的亲戚,斯滕伯格家的表亲,图恩斯家的朋友。他阅历丰富,见多识广,年过四十,但不显年纪。他是预备役骑兵上尉,单身男子,生活放荡不羁,却又多愁善感,喜爱骑马,嗜酒,好广交朋友,既轻率又庄重。冬天,他常常待在大城市,去里维埃拉d的赌场消磨时光;待到铁路路基的斜坡上开满了灿烂的金雀花时,他就像候鸟似的返回故乡。伴随他一起回来的是上流社会的脂粉味和惊艳猎奇的故事。他是这样一种人,既没有敌人,也没有朋友,有的只是同伴、同志和一些无关紧要的熟人。他的一双眼睛明亮狡黠,略为外凸,圆圆的秃头光亮光亮的,小胡子呈金黄色,肩膀很窄,两条腿特别长。科伊尼基以这副模样赢得了人们的喜爱,这些人有偶然相识的,也有专门结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