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7页)

“是我的错!”少尉说。他的声音很大,很硬,又很生疏,这一点连他自己都听出来了。它并不能安慰德曼特太太。“是我的错!”他重复了一遍,“我本该十分小心地陪你回家,不该从军官俱乐部门前经过。”

德曼特太太开始抽泣起来,少尉看到她苍白的脸庞更深地埋在桌子上,好似一大朵椭圆形的白花在慢慢地下坠凋谢。突然间,左右两边出现了两只白嫩的手,将正在下沉的脸庞托在两个手掌上。一分钟,又一分钟,也不知过了多少分钟,除了德曼特太太的抽泣声以外,什么声响也没有。对少尉来说,它是一个永恒,是一种无法忘却的永恒。站起身,不理她,让她去哭,自己离开这里就是了,他这么想着。他果真站了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她的两只手迅速地落到桌子上。她用一种平静的声音问:“您要到哪里去?”这个声音听上去不同于她的抽泣声,好似从另一个喉咙发出来的。

“开灯吧!”特罗塔说。

她站起来,绕过桌子擦着他的身子走过去。他闻到了一股诱人的香水味。她走过去了,这香味也飘然而去。灯光很刺眼,特罗塔强迫自己直视那盏灯,德曼特太太举起一只手,遮住眼睛。

“请您把支架上的灯点着。”她命令道。

少尉顺从地去点灯。她站在门边等着,一只手仍然遮着眼睛。当淡黄色灯罩下的那盏小灯点亮时,她随即关掉天花板下面的吊灯。她把遮在眼睛上的手拿下来,好像人们拿下眼罩似的。她身穿丧服,那苍白的脸正对着特罗塔,看上去既愤怒又勇敢。特罗塔看到留在她面颊上的几道小小的、已经干了的泪痕,双眸依然是那么晶莹明亮。

“请您坐到沙发上去!”德曼特太太又一次命令道。

卡尔·约瑟夫顺从地往沙发上一坐,顿时感到那些软垫正诡秘而悄悄地把舒适从靠背上、从各个角落、从四面八方向他送来。他感到危险即将来临,于是赶忙把身子挪到沙发边上,两只手按着竖立在身前的佩剑护手罩。他看见伊娃·德曼特太太正向他走来。她看上去简直就像是这些软垫和靠枕的指挥官。沙发右边的墙上还挂着已故朋友的遗像。德曼特太太坐了下来。两人之间隔着一个小小的软坐垫。特罗塔一动不动,和以往一样,每当碰上十分尴尬又无法自拔的处境时,他就安慰自己,一定有办法脱身的。

“这么说,你要调离这里?”德曼特太太问道。

“是我申请调离的!”他说,目光盯着地毯,下颚靠在按着佩剑护手罩的两只手上。

“非走不可吗?”

“是的,非走不可!”

“我感到真遗憾,太遗憾了!”

德曼特太太的坐姿和他的一样,手肘撑在膝盖上,双手托着下颚,两只眼睛盯着地毯。她似乎在等一句安慰的话,等一种施舍。他沉默着,他把这种无情的沉默当作是自己在为已故的朋友复仇,并为此感到欣慰。他突然想到伙伴们经常讲起的那些娇艳而又危险的女人谋杀亲夫的故事。她很可能就属于这些温柔而又危险的凶手。

他必须立即逃离她的温柔陷阱。他准备动身离去。就在这个时刻,德曼特太太改变了她的坐姿。她把手从下颚底下拿开,她的左手慢慢地轻轻地抚摸着沙发边上的丝绸镶边。她的手指沿着她与特罗塔中间的狭窄而发光的小径一上一下地慢慢地有规律地移动着。它们悄悄地进入他的视野。他多么希望有个眼罩把眼睛罩起来啊!洁白的手指把他卷进了一场无声的又无法中断的谈话中。吸支烟吧,妙极了!他掏出烟盒和火柴。

“给我一支!”德曼特太太说。

他给她点烟时不得不看着她的脸。他认为她现在抽烟是不妥的,仿佛服丧期间是不允许享受尼古丁的刺激的。她吸了一口,随即把嘴唇拢合成一个圆形,好似一枚红色的指环,而后轻柔地喷出淡淡的蓝色烟雾,那模样看起来高傲而放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