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3/7页)

一个什么样的任务啊!特罗塔试图说服自己相信伊娃·德曼特已在丈夫的葬礼之后就回到维也纳她父亲那儿去了。这样想着,他可能会在那栋小屋前站很久很久,门铃会按了又按,却不会有人来开门。那么,他就要去设法打听到她在维也纳的地址,给她写一封简短而热情的信。如果只需要写一封信,那再好不过了。少尉明白,不管怎么说,他还是缺乏这个勇气。如果不是祖父那深邃的目光一直注视着他,那他艰难的一生该是多么可怜啊!索尔费里诺英雄是他力量的源泉。此时,他不得不一再地思念祖父,以此来给自己增添力量和勇气。

少尉终于迈着缓慢的步伐行走在那条艰难的路上。

现在是下午三点整。小商店的老板们站在店门外,挨着冻,可怜兮兮地等着寥寥无几的顾客;手工作坊里传来熟悉的嘈杂声:铁匠铺里铁锤敲击的回音铿锵;白铁匠人的敲击咣当作响,宛如雷鸣般震耳欲聋;地下室里,鞋匠敲得叮叮响,轻快而清脆;木匠的锯子拉得呼呼响……

少尉熟悉手工作坊里的各种面孔和声音。他每天都要骑马从这里走两趟。坐在马鞍上他可以看到那些浅蓝色的旧招牌,挂得还没有他的头高。他每天都能看到这些店铺二楼室内的景象:床、煮咖啡的壶、穿着衬衫的男人、头发蓬乱的女人、窗台上的花盆、挂在饰花栅栏后面的腌菜和干果。

此刻,少尉已经来到德曼特大夫的房屋前。大门嘎吱嘎吱地响,少尉走了进去。勤务兵开了前门。少尉等着,德曼特太太出来了。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他回想起那次在斯拉曼卫队长家吊唁的情景:卫队长那只笨拙、潮湿、冰冷而又无力的手,那个黑乎乎的走廊和粉红色的小客厅,杯口上残留的草莓汁的余味。

这么说她没有去维也纳,少尉看到德曼特太太时,不禁这样想道。她身着黑色丧服,这使他陡然一惊,仿佛到现在他才意识到德曼特太太是团部军医的遗孀。他即将走进的房间好像也并非他朋友活着时他曾待过的房间。墙上挂着镶着黑框的巨幅死者遗像。它好像不停地在移动,越移越远,就像军官俱乐部挂着的皇帝肖像一样,好似它不是近在眼前,触手可及,而是隔着一个窗户,模糊而神秘。

“谢谢您来看我!”德曼特太太说。

“我是来辞行的。”特罗塔回答道。

德曼特太太抬起苍白的面庞,少尉看着她那双美丽、明亮的灰色大眼睛。它们正好盯着他的脸,目光如冰光洁。德曼特太太的这对明眸照亮了冬日午后昏暗的房间。少尉的目光怯生生地移到她那狭长而白嫩的前额上,又移到墙上,移到远处死者的肖像上。这种问候拖得时间太长了,德曼特太太该请他坐下了。但她什么也没说。他觉得夜色正从窗户里慢慢地钻进来,他愚笨地臆想这个房间再也不会点亮一盏灯。少尉茫然无措,找不出一句恰当的话语。他听见德曼特太太轻轻的呼吸声。

“我们老是站着,”她终于开口说话了,“我们坐吧!”

他们在桌旁面对面地坐下。卡尔·约瑟夫的位置和过去在斯拉曼太太家一样,背对着门。他的感觉也和那时一样,那道门是一种不祥之兆,它毫无理由地一会儿悄无声息地开,一会儿又悄无声息地关。

夜色越来越浓,伊娃·德曼特太太的黑衣服已经渐渐地融合在浓浓夜色中。此刻,她全然被暮色包裹起来了,只露出一张洁白的脸庞在孤零零地晃来晃去。对面墙上死者的遗像已经被黑暗吞噬,完全看不见了。

“我丈夫……”德曼特太太在黑暗中说道。

少尉能看见她那闪闪发亮的牙齿,比她的脸庞还要白。渐渐地,他又能看清她那明亮的双眸。

“您是他唯一的朋友!他经常这样说!他多次谈起您!您要是知道这一点就好了!他就那样死了,这简直难以理解,而且—”她压低声音,“是我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