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自己的方式作别江南

中国的官员,一向都特别注重离开时百姓送行的方式,送万民伞就是其中的一种。这种伞有百姓自发送的,更有官家花钱请人送的。许多不洁的官员,之所以舍得不惜重金雇人送“伞”,就是想借舆情让皇上知道自己在当地的口碑。时至今日,老百姓以什么样的方式送领导离开,依然是检验领导在当地口碑好坏的试纸。

对此,我心里没底。

5月12日上午,我早早地来到办公室,开始清理自己的物品。大约9点钟,一位五十多岁的大妈和一位三十出头的年轻人,敲开了我办公室的大门。那位大妈见了我,一把抓住我的手,还没开口说话眼泪就流了出来,泣不成声:“哎呀宁市长,我早就应该来感谢您啦,前几年听别人说您调走了,直到昨天我儿子上网才晓得这几年您一直还在江南。这一次看来您是真的要离开了,我对我儿子说,再不来见您一面,我良心上过不去呀!”

我仔细打量眼前的这母子俩,只觉得面熟,具体在哪里见过,没一点印象了。我扶着那位大妈坐在沙发上,给他们娘俩泡了茶,便努力回忆曾在哪里见过。那位大妈似乎感觉到了我对他们已没印象,便特意提醒了一下:“我就是五年前找您给我儿子安排工作的那位……”

经她一提醒,我恍然大悟。那一年这娘俩的确找过我。她儿子是云梦文理学院的一名大学生,因就业困难,毕业后应征入伍当了一名士官。复员以后,民政部门将他分配到教育局,教育局以人满为患、没有岗位为由,迟迟不予安排。他们娘俩东找西找找了两三年,求爷爷拜奶奶没人理睬。正当他们走投无路时,有人给他们出主意:“最近市里来了个宁助理,听说蛮正直的,管教育还蛮有威信,你们可以去找找他。”他们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便找上了我的门。

说实话,从心底里我是很同情他们的,读了大学又当了兵,理应安排的,之所以迟迟上不了班,就是因为没有特殊关系。我理解没有关系办事的难处,所以接过那位母亲递过来的报告,对教育局长和分管人事的副局长,做了一个批示:“请阮局长、柏柱副局长于本月安置到位。”签完报告,我又特意给李柏柱副局长打了个电话,交代他无论如何要把这位大学生安排好。送走他们娘俩,我很快忘记了这事,究竟怎么安排的,教育局没给我反馈,我也不记得追问,时间一长,工作一忙,也就没了什么印象。

没想到事情过去了五年,这娘俩还记得我。不等我问起他们的情况,那位大妈便竹筒倒豆子一般打开了话匣子。她说,当年她拿着那份报告去找教育局,局里的领导一改往日的冷漠,非常热情。本来像他儿子这种情况只能安排在工勤岗位,没想到局里居然给了他一个教师编,安排到白羊田中学教书。因为有了正式的教师身份,对象也好找了,不久就找了一个重点中学的女教师结了婚,又在女方单位买了福利房,还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大妈说,我是改变他们一家人命运的大恩人,在我离开之前,她一定要带着儿子来感谢我。她给我买了两条蓝盖芙蓉王香烟,我死活不肯接受。大妈说,您不接受我就给您下跪。这句话让我鼻子一酸,觉得中国的老百姓活得真不容易。本来这一切都是他们自己应该得到的,却在很多时候莫名其妙地变成了一种恩惠,为了官员们的一个“举手之劳”,平白无故地要付出几多泪水和几多真情……

送走了那一对千恩万谢的母子,接下来要去会那帮陪了我五年的文友。手机接二连三地响起来,都是些和我预约请我赴告别宴的电话。这些电话有诚心诚意的、有假仁假义的、有纯礼节性的、还有不怀好意的……因时间安排不过来,又怕伤了别人的一番好意,干脆把手机关了,都不得罪。云梦电视台《快乐客厅》主持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到处找我。原本我们约好了他们栏目星期六要为我录一期节目的,题目都定了:《公民官员》。但组织部突然改变了我的身份,我觉得不宜再以江南市副市长的名义,在媒体中出现,所以就临时决定不录了。这样一来,《快乐客厅》就要空档了。主持人打我的电话不通,只好亲自赶到江南,费尽周折才在一间茶楼里找到了我。她希望我能如约出镜,我很无奈地拒绝了她。最终,她理解了我的难处,表示回去将向她们的台长钟声汇报。离开的时候看得出,她的脸上写满了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