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夜 北京一夜(第2/13页)

  我开始注意车内的一切,比通常出租车干净。眼前就是驾驶员卡片,印着某张男人的照片,再看现在开车的“冯唐”,两张脸,天壤之别。

  黑车?心底叫苦不迭,坐他身旁岂有完卵?

  他打开车载音响,北京人民广播电台的小说连播……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马达睁大着黑色的眼睛,驾着他的出租车,在笼罩着黑色的马路上飞驰着。此刻,他正静静地听着电台里的播音,这是一首顾城的诗。

  这几天,他的脑子里全都是那双黑色的眼睛,那个叫周子全的男人,死在他面前时的眼睛。

  神在看着你。

  他的嘴里默默地念着这句话,却始终都无法理解这句话里所包含的意义,难道真的有一个无所不在的神灵,高高在上地监视着他吗?不,这句话里一定隐藏着什么东西,或者,这是一句没有说完的话,还有很多话永远藏在了死者的心里。

  晚上九点,马达开到了他曾经度过两个夜晚的那栋小楼旁。

  她到底是谁?

  “这个小说写得很一般。”

  开车的“冯唐”把电台关了。

  我的脸颊一阵发热,因为那是我的小说,很多年前写的,主人公叫马达,是个出租车司机。

  “兄弟,你是做什么的?”

  我给自己编造了一个职业:“推销员。”

  “推销员?很辛苦吧。”

  “当然。”

  “您不是北京的吧?”

  “嗯,不是啊,来出差的,推销员嘛,全国到处跑。”

  “去地安门干吗?”

  这他妈是公安局的反恐规定吗?每个乘客必须说出去哪儿的理由司机才能拉?

  见我没有反应,“冯唐”顿了顿说:“我是在地安门长大的。”

  “难得。”

  有些累了,我耷拉眼皮,靠在座椅上,惜字如金。

  “我们家有座独立的小四合院。有我,爸爸妈妈,还有奶奶,一家四口。北房三间,东西厢房。院子里有棵老槐树,夏天我常爬上去掏鸟窝,冬天从屋顶上扫下雪来,堆个小人不成问题。我爸爱养鸽子,大大小小几十只,每天早上起来放飞,天黑前准保全都回来。”

  “房子还在吗?”

  “奥运会那年拆了。”

  “拆迁补偿款应该不少吧?”

  “呵呵,初中毕业那年,我们家把房子卖了,搬到城外的回龙观。”

  看看他的年龄,那应是九十年代,卖不出什么价钱:“太可惜了。”

  “说来……话长。”

  “听听?”

  “算了吧,很无聊的故事。”不知不觉,出租车已转过东三环,进了朝阳北路,“冯唐”沉默着,没有表情的脸,简直几分可怕。

  静谧的十来分钟,我仓皇地看着车窗外,有跳车逃生的念头。

  “小时候,我是北京市三好学生,优秀少先队员,初一那年还上过新闻联播,中央首长来我们学校视察,我作为学生代表跟那位爷爷合影。”

  像一夜里冒出的粉刺,“冯唐”突如其来地说话。我头靠车窗,尽量距离他远些。

  “羡慕。”

  不是客套话,想起我小时候,既不是差生,也不是优等生。我没让老师头疼过,也没被人夸过,除了作文还算凑合,就是最容易被忽略的那种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