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夜 舌尖上的一夜

  “那么一个小小的愿望,都无法让我实现吗?我只是渴望,让我的舌尖与你的舌尖,以这样一种方式重逢。让我的身体的一部分,永远停留在你的身体里。在黄浦江上,在游艇夜宴,在舌尖上的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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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经,不止有一个美女问过我:你们上海男人,肯定很会做饭吧?

  答:我会啊,淘好米,在电饭煲里放满水,再插上电,就好了呀,亲。

  但我隐瞒了后半句:常忘了把电饭煲的开关按下去。

  对于美食,我是异类,所知无多,敢于尝试的机会更少。读书时,常吃小馄饨。后来,每次回头看用完的马桶,那层漂浮的卫生纸,就是童年的记忆了。我不喜甜食,不畏惧麻辣,从未有过为某种食物而排队,惦记某家餐厅念念不忘的时刻。鲜虾泡面和龙虾泡饭,于我而言,同一物种。

  虽然,据我所知,地球上有十三亿吃货,都生活在同一个神奇的国度,比如我的朋友,大师兄杜俊,我们通常叫他“话痨”。

  不知哪个女生私底下说过:大师兄这个人嘛,虽然嘴很讨厌,但长得颇像汪峰,沉默时,便有魅力。

  我并不这么认为,有一回不小心露出来,被人批评了一句:嫉妒。

  其实,我只觉得他那张脸,更像电视剧里流行的反面角色。

  大师兄杜俊说的每句话,仿佛都是布道真理,担心哪怕听漏了一句,就会丢失改变人生的机会。他永远正襟危坐,整张脸如果套上黑框,基本就是遗像。他的嘴永无停歇,自夸就算一人对着镜子,也能侃侃而谈半钟头。酒足饭饱之际,他经常从爱因斯坦说到蚊子的避孕手段,从小泽玛利亚新作跳到法斯宾德,也能前一秒钟大聊互联网金融创新,转眼说到在云南吃炸蚕蛹的美食之旅……要么嚼着一块烤牛舌,或舔着哈根达斯冰激凌。

  久而久之,对于“话痨”之名,杜俊也甘之如饴,安之若素。

  作为我最好的朋友,大师兄总想改变我的价值观,无所不用其极,引我入暗黑料理界的法门。十三香小龙虾刚兴盛那几年,他常半夜拽着我闲逛各种馆子,手把手教我如何抽掉小龙虾背后的筋,据说那是毒素和重金属最重之处。

  但,我从未如他所愿。

  冬天深夜,那年吴江路尚未改造,原汁原味的露天摊上,我提过一个问题——世界上还有你没吃过的美食吗?

  杜俊深沉思虑,黑格尔费尔巴哈尼采弗洛伊德荣格般,向寒冷天空吐出一团浓烈的白气说:人生最美好的死法,大概是吃河豚毒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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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年,春天,大师兄杜俊邀请我去崇明岛上吃河豚。

  当时,我刚写完《荒村公寓》和《地狱的第19层》,在上海邮政总局的古老大楼里,做着一份行业年鉴朝九晚五的闲差事。我还从未吃过传说中剧毒的河豚,但也听说现在的河豚都是人工养殖,看似危险其实安全。

  君住长江头,我住长江尾。十来岁时,我坐轮船横渡过长江一个来回,从黄浦江边的十六铺出发,需要整晚上才能抵达江北岸。我对河豚没什么兴趣,倒是想要再体会到中流击水、眺望大江东入海的感觉。

  那时候,崇明岛与上海之间的大桥与隧道还没开工,但码头已搬到了吴淞口。我坐了一个小时地铁,在约定好的时间提前赶到。杜俊照例迟到至最后一分钟,才缓慢地冲进检票口,拽我跳上开往中国第三大岛的渡轮。

  傍晚,来自上游的夕阳,洒满浩瀚的长江口。我眯眼,趴着栏杆,任风乱发,眺望不知是从西陵峡还是黄鹤楼抑或紫金山来的落日。江面上布满各种轮船,不乏一叶扁舟的渔船与舢板,大师兄如数家珍道:渔民们正在捕捞长江三鲜——河豚、鲥鱼和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