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两个极端(第6/10页)

全国人民对于这个教学区域的兴趣,对于它的教育设施,尤其是对于玻璃珠戏所寄予的欣赏之情,像卡斯达里人对于全国人民的生活和命运所寄予的同情之心,也都在不断的低落之中。克尼克早就体会到,此种彼此缺乏兴趣的悲剧,咎在双方,而使他感到悲哀的是,他身在珠戏学园担任珠戏导师,所面对的完全是卡斯达里人和珠戏专家。因此之故,他才愈来愈勤于初级的课程,愈来愈想接近幼年的学生——因为,他们的年纪愈小,与整个生活和外界的关系也愈密切,所受的压制、训练,以及殊化的程度也就愈少。他对世间、对人民、对那种无思无虑的生活,时常感到一种狂热的向往之情——认为这样的生趣仍然存在于他所不知的那个世界之中。我们中的大多数人也不时为此种向往之情,此种空虚之感所动,而渴望生活在比这远为清净的空气之中。对于这个问题,教育委员会亦颇熟悉,至少它也不时寻求解决的办法,譬如加强体操和游戏,推行各种手艺和园艺的实验,如此等等。假如我们的观察没错的话,教会组织董事会最近有了一种倾向,放弃某些过于精细的专业课目,借以强化静坐的练习。纵然不是命运的怀疑者或先知,纵然不是教会的叛离分子,也可以承认克尼克的看法是对的,因为他在距今很久之前就已看出:我们这个复杂而又敏感的共和国器官,已经成了一种老迈的组织,已有不少方面亟需更新了。

如前所述,我们发现,就任导师之职后第二年,他曾恢复历史研究的工作。除了探索卡斯达里的历史外,他曾利用不少余暇拜读约可伯斯神父所写与本笃会史有关的各种篇章和专论。并且,他不但找机会抒发他对某些历史问题的看法,而且在与杜布瓦先生和科柏汉的一位语言学家(此人身为教育委员会秘书,故能经常与会)交谈的时候再度引发他对历史的兴趣。对他而言,这种交谈不但是一种赏心乐事,同时也是一种令人鼓舞的休闲活动,因为在他日常所见的同事之间,就是缺乏此种机会。实在说来,在这些同事之中,一个漠视历史问题的具体人物,就是他的朋友佛瑞滋其人。我们在许多资料里面发现一纸谈话笔记,德古拉略斯在这次谈话中硬是主张:历史完全不是卡斯达里人宜于研究的科目。

“当然,谈到历史诠释,谈到历史哲学,人们不妨出之以机智的、谐趣的,甚至情绪的语气——只要有其必要,”他如此宣称,“谈论历史哲学,跟谈其他哲学一样,其中自有不少趣味,因此,如果有人愿意以此自娱,我自然没有理由反对。不过,这种玩意的本身,这种娱乐的话题——历史,是一种既陈旧又不祥、既可怖又沉闷的游戏。我真不懂,何以有人愿意把时间浪费在它上面。它的唯一内容,只是人类的自大和权力的斗争。从事此种争斗的人,总会高估它的身价,总会歌颂他们本身的那种事业——但他们所追求的,只是那种残暴的、兽性的、物质的权力——不是卡斯达里人心中所想的一种东西,纵然想到,也不会将它看在眼里。世间的历史,只不过是一连串弱肉强食的枯燥记述而已。将真实的历史,亦即没有时间性的心灵历史,与这种老朽的、愚蠢的权力斗争,与在光天化日之下争一席之地的爬藤相提并论,这种事情的本身,就已背叛了这种活生生的精神,更别说是将两者扯在一起,企图以此释彼了。这使我想到一个在19或20世纪相当流行的一个宗派,因为它的成员真的相信:古代人民所以奉献牺牲、崇拜神祇、建立神殿,以及传播神话,乃至做其他种种愉快的事情,显然都是由于食物或工作不足或过多的关系,显然都是由于工资和粮价不太平衡的结果。换句话说,他们相信,艺术与宗教只是一些表面的装饰而已,所谓高居人类之上的那种观念,所关注的问题,亦只是饥饿和饮食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