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夜谈

现在,我们必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下面所述的显著转折点上面了,因为,这不但占据着这位导师一生的最后几年时光,同时还使他告别他的官职和学区,踏入另一种生活境域,乃至死亡。尽管他以忠贞不二的态度来执行他的职务,直到离职的一刻;尽管他深得门人和同事的信赖,直到挥别的一天;但我们将不再继续描述他处理公务的情形,因为,如今我们发现他已因在他的内心深处厌倦这个职位而开始转向另外的目标了。他鞠躬尽瘁,已以职务上的种种方便运用了他的能力,而今已经到了伟人转身的关头,必须离开传统的服从小径,踏上没有足迹可循、没有经验可引的新路,转而信赖那至高无上、无法界定的力量。

他一旦意识到此种情况已经出现了,便冷静地将他目前的处境和可能的应走之道做了一番思量。他在还很年轻的时候,就已达到了一个既有才能,又有野心的卡斯达旦人始可认为值得努力争取的顶点。而使他达到这个地位的,既非野心,亦非努力。他既没有尽力博取荣誉,也没有存心僭取高位。因为,对他而言,官运亨通几乎是违反本身志愿的事情;因为,韬光养晦,过一种没有公务缠身的自由研究生活,才是与他自己的欲望较为切近的事情。他并没有特别重视做官可得的那许多利益和权力。实际说来,他上任不久之后,似乎就已厌倦了某些荣誉和特权。尤甚于此的是,他一向将最高委员会的政务和管理工作视为一种精神负担——尽管他总是凭着良心全力以赴了。甚至是他本身职务上的那个独特无二的工作,亦即珠戏选手英才小组的训练,虽然有时亦可使他感到快乐,而这班英才亦皆以他为荣,但到后来,似乎对他也成了一种苦多乐少的事儿了。真正使他感到欢喜和满足的事情是教学,而他在教学的当中体验到:他教的学生年纪愈轻,他得的快乐和成就也就愈大。因此,使他感到怅然若失的是:他的职位为他带来的学生,只是青年和成人,而非儿童。

不过,此外还有别的一些考虑、经验,以及感悟,促使他对他本身的工作和华尔兹尔的许多情形采取了一种批判的态度,至少使他将他的职位看成了展现本身长才的一大障碍。这里所说的事情,有些是已为我们大家所知的,有些只是我们的推测而已。珠戏导师克尼克,想要摆脱公务的束缚,以便从事虽欠堂皇,但较热切的工作,这种想法对吗?他对卡斯达里的现状所作的种种批评,是否适当?我们究该将他看作一个勇敢的拓荒者兼无畏的战斗员,还是将他视为一种叛徒——假如我们不认为他是一个临阵脱逃的逃兵的话。对于这些问题,我们打算不予追究,为什么?因为它们已经受到太多的讨论了。有一个时期,此类问题的争论,曾使整个学区分为两大阵营,直到如今仍未完全散场。尽管我们自认是这位伟大导师的知恩敬慕者,但我们却不愿在这种争论中采取某种立场;对于约瑟·克尼克其人及其生平所作的那些对立看法,最后终将出现的必然综合,很久以来早就开始形成了。因此,对于我们所敬爱的这位导师的往后生活小史,我们既不想批判,亦无意改变,只是尽可能忠实地叙述出来。不过,适当地说,这并不是真正的史实;我们宁愿称它为一种传记,由真人实事和纯粹谣传糅合而成的一种故事,就像从种种不同的清泉和涡源流泻而下,流到这个学区的我们——他的后代——之间而形成的一条流水。

约瑟·克尼克正在想到如何才能找个呼吸新鲜空气的门路之时,出其不意地碰到了一个几乎已经被他忘记的人物,而此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年轻时代的对手普林涅奥·戴山诺利——一个曾为卡斯达里出过大力的古老家族的后裔。这个曾是英才学校寄读生的人,如今成了颇有影响力的角色——身为众议院的议员,又兼一家报社的政论撰稿人——系因公务来到这个学区的最高委员会。主管卡斯达里预算的委员会每隔数年改选一次,而戴山诺利此次恰好成了这个委员会的一个成员。他第一次以此种身份在希尔兰教会组织董事会举行的一次会议中出现时,这位珠戏导师恰好也是与会的一个。这一次的碰面,不但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同时也产生了若干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