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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十一日,星期六

哈利走在往大使宅邸的车道上,一名仆人站在门边。他带着哈利穿过两间用藤和柚木装潢得很有品味的大厅室,来到露台门边;这扇门通往屋子的后院。兰花有黄有蓝,生气勃发,绿叶成荫的大柳树下,蝴蝶翩翩飞舞,像彩纸漫天。

他们在沙漏形状的游泳池边找到大使的妻子希丽达·墨内斯,她坐在藤椅上,穿着粉红色的袍子,前方桌面放着一杯同颜色的饮料,墨镜遮住半张脸。

“你一定是霍勒警探了,”她一口桑莫拉区腔调,“彤亚说你要来。喝杯东西吗,警探?”

“不用,谢谢。”

“哦,你一定要喝,这种热天一定要喝水,你知道吗,就算你不渴,也要想一想你的水分含量,在这个地方,身体还没告诉你,你就脱水了。”

她摘下墨镜,眼睛是棕色的,哈利从她乌黑的头发和比较深的肤色猜到了。那双眼睛有神却发红,是因为哀伤还是因为那杯餐前酒呢,哈利暗忖。或者两者皆是。

他估计她年约四十五,但是保养得当。出身中上阶级、已届中年而姿色稍减的美女,他见识过。

他在另一张藤椅上坐下来,椅子包覆着他的身体,彷佛早知道他要来。

“这样的话,我喝杯水吧,墨内斯夫人。”

她吩咐过仆人后,就遣他离开了。

“他们有没有通知你,现在可以去看你丈夫了?”

“有,谢谢啊。”她说。哈利察觉话中的简慢。“现在他们倒是让我看他了,我结婚二十年的男人。”

那双棕色眼睛黑了起来。哈利想也许传言是真的,真的有许多发生船难的葡萄牙、西班牙水手漂流到桑莫拉海岸。

“我必须问你一些问题。”他说。

“那你最好趁现在琴酒还有作用的时候问一问。”

她把一条晒黑了的瘦腿翘到膝盖上。

哈利拿出笔记本。倒也不是需要笔记,只是这样他就不必看着她回答问题。一般来说,这样对被害者近亲说话,会容易一些。

她告诉他,丈夫早上出门,没说会晚回家,不过临时有事也不奇怪。到了晚上十点丈夫还没消没息,所以她打了电话,但是办公室和手机都没人接。她还是不担心就是。刚过午夜,彤亚·魏格打电话来,说丈夫死在汽车旅馆的房间里。

哈利观察希丽达的脸。她讲话声音坚定,没有夸张的手势。

彤亚·魏格给她的印象是他们不知道死因。隔天大使馆通知她是谋杀,但是奥斯陆那边下令所有人对死因噤口,包括希丽达·墨内斯,就算她不是大使馆的员工也一样,因为只要有国安方面的需求,所有挪威公民不想保持缄默都不行。最后两句她说得讽刺味十足,还举杯敬酒。

哈利只是点头写笔记。他问她大使是不是真的没把手机留在家里,她说她确定。一时冲动下,他又问是哪一种手机,她说不确定,但好像是芬兰的。

她说不出来谁有动机要大使的命,帮不上忙。

他拿铅笔敲他的笔记本。

“你丈夫喜欢小孩吗?”

“哦,喜欢得很!”希丽达大喊。他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里有一丝颤抖。“你知道吗,奥特勒是世界上最温柔的爸爸。”

哈利只好又低头看笔记本,她的眼里有个神色,透露出她已经察觉这个问题有两个意思。他几乎敢肯定她什么都不知道,但是他也知道这件倒霉的工作他就是得做,得踏出下一步,直接问她知不知道大使持有儿童色情照片。

他用一只手抹了抹脸,感觉自己像握着手术刀的医生,没办法划下第一刀。每次碰到这种不舒服的事,他总是克服不了敏感的心理,克服不了看着无辜的人得忍受自己的至亲至爱被推到聚光灯下、忍受别人把他们不想知道的细节甩到自己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