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镜(第3/12页)

这时我终于想到求助于我的朋友。

“塔尔博特,”我说,“你有个剧场望远镜,让我用用。”

“望远镜!没有!你认为我会用那玩意儿来干什么?”他说完不耐烦地把头重新转向舞台。

“可是,塔尔博特,”我拉了拉他的肩头继续道,“请听我说,好吗?你看见那个包厢没有?那儿!不,旁边那个,难道你见过那样可爱的一个女人?”

“她非常漂亮,这毋庸置疑。”他说。

“我真想知道她是谁!”

“什么,以所有天使的名义起誓,你真不知道她是谁?‘不知她者乃无名鼠辈。’她就是大名鼎鼎的拉朗德夫人,当今绝世无双的美人,眼下全城讨论的话题。她还非常富有,是个寡妇,一个佳偶,她刚从巴黎来。”

“你认识她?”

“是的。我有这份荣幸。”

“你能为我引见吗?”

“非常乐意。什么时候?”

“明天,午后一点,我会到B旅馆来找你。”

“那好吧。现在请闭上嘴,如果可以的话。”

我不得不接受了塔尔博特这后一句忠告。因为他对我进一步的问题和建议都坚持一概充耳不闻,而且那天晚上剩下的时间他都不再理我,整个心思都集中于台上的演出。

与此同时,我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拉朗德夫人,而最后我终于幸运地看到了她那张脸的正面。那副面容真是楚楚动人,当然,我的心早就告诉了我这一点,甚至在塔尔博特告诉我之前。但仍有某种莫名其妙之处使我感到不安。我最后断定,我是被一种庄重、悲哀,或更准确地说是被一种厌倦的神情所深深打动,那种神情使那张脸少了几分青春的活力,但却赋予它一种天使般的温柔和庄重,因而也自然而然地令我多情而浪漫的心更加神往。

就在我这样大饱眼福之际,我终于惊慌失措地从那女士几乎不为人察觉的一惊中发现,她已在蓦然之间意识到了我专注的目光。可我当时完全神魂颠倒,竟未能收回我的眼光,哪怕只收敛一时半会儿。她掉过脸去,于是我又只能看见她后脑线条清晰的轮廓。过了一会儿,仿佛是受好奇心的驱使,想知道我是否还在偷看,她又偷偷地转过脸来,又一次面对我火热的目光。她那双乌黑的大眼睛蓦地垂下,满脸顿时羞得通红。但使我惊讶的是她不仅再一次向我掉过头来,而且竟然从她的紧身衣中掏出了一副双片眼镜。她举起眼镜,对准方向,然后不慌不忙、专心致志地把我打量了足足有好几分钟。

即便当时有个炸雷落到我脚下,我也不可能感到更为震惊,仅仅是震惊,没有丝毫的反感或者厌恶。不过若是换一个女人,那样无礼的举动很可能引起反感或厌恶,但她对我的打量进行得是那么安详宁静,那么漫不经心,那么泰然自若,总之是明白无误地显示出了一种最好的教养,使人感觉不到一星半点的厚颜无耻,而当时我心中只有赞美和惊讶的感情。

我注意到,她第一次举起眼镜之后不久,似乎已满足地把我看了一番,然后她正要收起眼镜,这时仿佛又想到第二个念头,于是她再次举起眼镜,全神贯注地一连看了我好几分钟,我敢说至少也有五分钟。

这番在美国剧院非常招人眼目的举动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并在观众中引起了一阵骚动,或者说是一阵嘁嘁喳喳的声音,这使我感到一阵心慌意乱,但并没有使我的目光离开拉朗德夫人的脸。

满足了她的好奇心之后(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她放下了眼镜,平静地把她的注意力重新转向舞台。现在她的侧影又一次朝向我,我仍然像先前一样目不转睛地盯住她看,尽管我充分地意识到那样做显得相当无礼。不一会儿,我发现她的头慢慢地、轻轻地变换了一下位置;随即我就完全确信,那位女士是假装在看舞台,实际上却在暗暗地注视我。我无须赘述那样一位窈窕淑女的这番举动对我易激动的心产生了什么样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