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魂伴侣如水中月

不知是谁发明了“灵魂伴侣”这个词语,祸害了那么多男男女女。

经常听到女生满怀期待地说:“我要找一个能够读懂我的人。”或者一个三四十岁事业有成但一直未婚的男人不无遗憾地说:“这么多年,就没遇到一个能够走进我内心的人。”

“读懂我”“进入内心”逐渐成为了恋爱中的至高标准,它像是一把标尺,宣告了高质量爱情的存在。那些每天柴米油盐、不去进行心灵对话的情侣的生活似乎很低端,不值得去追求。可现实反倒是看似不注重精神层面交流的情侣过得更幸福、更交心,那些每日叫嚣着要找灵魂伴侣的人,非但伴侣没找到,自己的灵魂也不再安宁。

之所以如此,大概是因为“灵魂伴侣”本身就是个伪命题,事实上,它根本不存在,两个各方面都很匹配的人,也未必在精神上达成一致,况且越是精神相近的人,越容易发生排斥。

我认识两位写诗的朋友,索性叫他们诗先生和诗小姐吧。在当下社会,读诗的人已经很少了,更不要说是写诗的人了,所以当两个人遇见时,犹如他乡遇故知,亲切到不行;又如两个被流放到孤岛之上的人,想着抱团取暖也是不错的选择,于是,两个人很快在一起了。

诗先生是真正的诗先生,除了写作、阅读之外,其他的人一概不闻不问。开始时,诗小姐还觉得在当下有这么注重精神品质的人真是太难得了,所以,尽管心中也有不快,但还是把家里的大小琐事一概包揽。那时候,吃过晚饭后,两个人也会躺在沙发上,趁着暮色,诗先生把新写出来的诗歌读给她听,有时她会提几句意见,但更多的时候,她只是听他朗读,随着声音的流转,疲惫也消失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诗先生写出来的诗歌似乎越来越好了,在各大诗刊上发表的文章也越来越多,而诗小姐呢,被生活琐事所缠绕,一点写诗的激情都没有了。有时,她想不写就不写了,如果能照顾好家庭,日后相夫教子也是不错的。她没想到的是她可以原谅自己,诗先生却不能原谅她。

“你怎么不写诗了呢?如果你就此停止了,那我们以后还怎么交流?”他质问。

诗小姐大吃一惊,“怎么,不写诗了,连读诗都不会读了吗?你写我读啊?如果咱俩都每天只是写啊写的,生活怎么办?”

诗先生对她的这种满不在乎的态度尤其生气,“我宁愿你不照顾我们的生活,也要让你写诗。”

她哭笑不得,“没有生活,何来诗歌?”

……

自此以后,这样的争吵变成了家常便饭,尤其是诗先生有诗歌发表的那一天,他会喝点小酒,然后开始指责诗小姐的堕落和流俗。渐渐地,两个人的隔阂越来越深,以前诗先生如果要发表对某些事情的看法时,还会征求诗小姐的意见,两个人相谈甚欢,而现在,诗先生对她置若罔闻,而且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架势。诗小姐虽然不写诗了,但文人的风骨还是在的,于是,两年多以后,两个人分道扬镳。现在,诗先生还是孤身一人,而诗小姐嫁给了一名中学语文老师,过起了一日三餐的寻常生活。

按照柏拉图的说法,如果真有“灵魂伴侣”这回事儿,估计在诗歌或者艺术上的相通算是走心到极致了吧。可那又怎么样呢?有多少成为夫妻的艺术家最终老死不相往来,连朋友都做不成,灵魂层面的不相容,要更难以宽容以对。

张辛欣在她的名作《在同一地平线上》就讲述了两个人因为艺术才华的吸引而走到一起,同时也因为两个人对艺术的追求不同而离婚的故事。最开始时,只是两个人对望便觉得幸福不已,恨不得对彼此的每一个念头都做出回应,可是渐渐地,灵魂不再契合,两个人的争吵开始滑向庸常的生活,男人抱怨:“我在外面需要应付的东西实在够多了,回到家里,我就需要她温顺、体贴、别吱声,默默做事,哪怕什么也不懂。可她就不这样!她要做她的事。我到现在也不明白,她为什么就那么难以驯化。”而女主人公也不甘示弱,也有需求,“说到底,我无非是需要得到一点爱抚的表示,要一点小零碎的甜蜜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