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顿悟

从星期一在爱玛小姐家充当众矢之的起,直到星期五风尘仆仆赶到贝荣纳看望杰弗逊为止,这一周内我的思想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对姨姥他们的抵触情绪一点儿一点儿消失了,我开始认同他们的想法。也许是因为天天组织孩子们预演圣诞话剧,他们反复念诵的台词触动了我的灵魂;也许是我的内心世界正在经受某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少了愤世嫉俗,多了失意苍凉,我慢慢地学会了隐忍和宽容。过去一直激荡在我内心的善恶之念,倏忽幻化成了虚无缥缈的天边轻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再左右我的情绪。

探监之日,我照例通过了烦琐的例行搜查程序,然后跟着那位年轻的狱警走过狭长的走廊,进入监区。这位狱警年龄与我相仿,对我坦诚相待,他的文化程度也比老资格的那位狱警高。据熟悉狱中掌故的村民说,他出自名门,颇有教养。

“他最近的表现怎样?”我问道。

“还可以。”狱警先生说。

“我们带过来的食物他吃了吗?”

“吃了一些,不过剩下很多。”狱警说,“我按照爱玛小姐的意思,都分发给其他犯人了。我们都品尝过,很可口。”

“狱友跟他处得怎么样?”我问道。

“大家对他有点儿好奇,不过没人招惹他。”

“他们跟您谈起过那事吗?”

“执行方面的细节?”

“是。”

“他们问过几次,我的答复是不了解,处决犯人的场所我一次都没去过。”

“他念叨过吗?”

“没有。他不想正视未来,他在逃避现实。”

“他也许琢磨过。”我说,“囚犯走向电刑椅的情形,我就不止一次地想过。推己及人,他也不例外。我常常受到这种念头的困扰,半夜惊醒过来,浑身都是大汗。让他直面现实,接受即将到来的死亡,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我想,生死之念,每个人都有,正常人都会想自己的末日。”

我们走着聊着,踏上大牢门外面最后那级歇步梯。狱警先生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定睛注视着我。

“听着!”狱警先生说,“我们相互交流的时候,可以直呼对方的名字。你叫格兰特,对吗?”

“格兰特·魏金斯。”我答道。

“我叫保罗·博宁。”他自报家门。

我们握了握手,俩人关系算是步入了一个新的境界。

“听着,”他说,“我不会跟他套近乎,明白吗?”

“明白。”

“有人给过我忠告,跟死囚一定要保持距离。把他们当人看,给他们应有的尊重,这就够了。死囚难缠,我必须恪尽职守。”

“所见略同。”我说。

我们对望了片刻,随后继续前行。

“他的日常生活怎么安排的?”我问道。

“每天两顿正餐,有热饭菜和三明治。早上10点、下午4点开饭,先吃什么后吃什么,顺序不拘。青豆、蔬菜、马铃薯、米饭,敞开供应,你知道的。一周放一次风,健身房里活动一个小时,溜达、跑步、静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他喜欢散步,有时候也会趴在桌子上,白白耗掉那点宝贵时间。他每周还能洗一次澡,有个开过理发店的犯人负责给他剪发、刮胡须。他脸上光溜溜的,倒省了这道工序。”

“他跟别的犯人说话吗?”我问道。

“没见他开一次口。”

狱警先生打开了通往监区的厚重铁门。

“看谁来了!这不是洛克菲勒先生吗?”我们还没进门,一个犯人就欢呼起来。他身穿监狱为没人供养的犯人配发的绿色长袍,头戴无檐编织帽,一看到我,就像见了大救星似的。“洛克菲勒先生有饼干、有鸡肉!”他嚷嚷道,“说不定还带了面包香烟什么的,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