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支舞

雅典城里的每个社区,无论是优雅高档的、略显破旧的,还是简陋不堪的,总有一扇装满童话故事的橱窗栖息在某个角落:照相馆。在这里拍摄的浪漫婚纱照会一直摆放在新婚夫妇的起居室里,直到二人终老。当然,除非他们后来离了婚。

西奥多里斯住的公寓楼不远就有这么一间照相馆。多年来,他从那里经过不下一千次,已经很久不关注它了,但今天却是例外。最近,照相馆两旁的好几家店铺都关门歇业,然而,希腊人哪怕没钱买瓷器和古书,似乎也仍有闲钱拍摄华丽的结婚照。

西奥多里斯今天要和未婚妻一起,在未来岳母的陪同下,到一家类似的照相馆去,所以,他头一次在这家店门口停下脚步,打算先看看里面都有什么。他盯着橱窗仔细看,发现照片背景总是着意衬托出新娘的婚纱风格。如果她选了件蓬蓬的裙子,那么照相师就会挑一个梦幻的背景,比如威尼斯人在希腊建造的古堡遗迹;要是她挑了件比较庄重的礼服,那么背景图上的也许是经典的地标式建筑,甚至是雅典卫城。几乎每个细节都可造假,甚至是新娘光彩照人的完美肤质,或者是新郎珍珠般洁白的牙齿。

童话故事里,每个新娘都是绝世美人,每个新郎都是英俊王子,而且这对美满佳人的周围总是笼罩着一圈光环。仿佛在举办婚礼的那一刻,两人已超凡脱俗,领受了上帝和诸神的庇佑。

男方通常会穿着剪裁考究的西服,如果婚礼在夏天举行,就以白色为主,不过每张婚纱照的焦点总是新娘。华丽动人的婚纱让其他一切都黯然失色。

订下这桩婚事的时候,西奥多里斯就已接受了这样的安排:婚礼筹办过程乃至婚礼现场,他都将是个陪衬。如今离婚礼只有一个月了。这是他第二次订婚,所以他知道迎接他的是什么。

十年前,他和他的前任未婚妻阿嘉碧,在和未来岳父岳母的斗争中输得一败涂地。那场婚事甚至都没走到拍婚纱照这一步。

两人初次见面是在雅典城宪法广场附近的一家酒吧里。那里每晚都有音乐演出。喧闹声中根本无法交谈,充满柔情蜜意的歌曲飘荡在空中,他们还没聊天,就不知不觉地相拥着跳起舞来。一曲终了,西奥多里斯就已经向他臂弯里的美貌女郎表达了爱意。直到那一刻,他们才彼此做了自我介绍。闪电般地坠入爱河,一见钟情——这是两人都从未曾体验过的强烈感觉。他们都觉得这将是自己人生中最后一次爱上别人。

虽然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西奥多里斯依然记得最后一次见面时阿嘉碧说的每个词。每次回想起来,分手的灼痛就涌上心头。

“如果他们现在就让我们过着地狱般的生活,”她噙着眼泪说,“我们成了家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在我姐姐身上,我已经看得一清二楚。”

西奥多里斯当时只是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根本无法申辩。几个月来,他目睹了阿嘉碧的姐夫是如何忍受岳父母的百般欺辱,心里也愈来愈不安。他还意识到,她父母不仅对他本人极不认可,而且对他们的女儿有一股强烈的控制欲。和姐姐一样,阿嘉碧也如约得到了父母家楼上的一套三居室的宽敞寓所。它是一份丰厚的馈赠和陪嫁,而西奥多里斯却拿不出与之相当的厚礼。这份由砖石和砂浆、混凝土和玻璃筑就的大礼,坐落于雅典城里最高贵时尚的区段科洛纳齐,即将成为两人婚姻的爱巢。

虽然阿嘉碧的父母并未当面挑明,但是西奥多里斯还是觉察出他们并不怎么喜欢他。他最大的罪过就是生长于一座小岛,只要一说话就立马露馅。他的父亲以打鱼为生,收入不错,但在阿嘉碧母亲眼里,既然岛上没有学校,那他父亲自然是个粗鄙的乡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