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7页)

牧师感到疲惫,在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这是他那天头一次放松心情。花园只不过是农舍里的一个小园子,没什么值得夸耀的地方,却是他最大的爱好。他对此全心投入,毫无保留。舍此之外还有什么值得他投入感情呢?或许还有他的妹妹黛朵,大多数时候他的确如此,但每回妹妹叫他换掉那些镶板,或者对他的衣着和习惯评头论足时,说他只不过是乡下开酒馆的助理牧师,怪可怜的,他自然会满心不悦。

授予他神职的哈勒姆夫人呢?她上了年纪,胸前的两个奶子实在太大了,估摸着都成为一种负担了!不过,她的性格不错,人也很聪明,配得上他为她写的那些十四行诗,值得他花几个钟头在沾满污渍的纸上写写画画,绞尽脑汁地写出那些勉强押韵却毫无意义的词句。他怕是为哈勒姆夫人写了不下一两百首诗,也就六七首勉强拿得出手。不过,一两年后他肯定会将这些东西付之一炬,如果他的身体大不如从前,他准会这么做。他绝不会容忍陌生人读到这些诗:比如牛村那个大胖子牧师,那家伙老是调戏哈勒姆夫人。

他来到水池边,拍了拍手,十几道涟漪从水面荡漾过去,光圈一直扩散至对岸。池里多是些肉质鲜美的鱼。如果科尔太太好好烹饪一下,怕是任何一位主教府邸的金盘子里都找不到比这更美味的食物了。他应该很快就会被传唤至主教在埃克塞特的宅邸。这样也可以礼貌地让玛丽搬出去了。詹姆斯生前让玛丽住在这里算是牧师对这位医生的善举,可这个女人一点儿也不简单,住在这位尚未婚娶的牧师家中……

他弯下腰,将手指没入水中,他看着水中的倒影,不由得对那个如同暗黑色碗状物的头来了兴趣。一道亮光掠过会客厅的窗户。他起身往那扇窗户走去。窗帘没有敛上。塔比瑟点燃了烛台上的蜡烛。这个女孩长得并不漂亮,五大三粗,做事毛毛糙糙。年轻和健康应该是她脸上唯一讨喜的特征了。女孩来到这里的头一个月,简直是噩梦,老是尿床,拖地的时候眼睛红红的,还打碎了好些个玻璃杯,哪怕吩咐她做最简单的事情,她也做不好。牧师和他的管家科尔太太好好谈了一次,谈话的过程并不顺利,科尔太太威胁说要是还不把塔比瑟送走,她就要去身在汤顿的姐姐家,“汤顿,牧师,要去汤顿”,她重复了多遍,像是汤顿就位于博斯普鲁斯海峡的另一边似的。但噩梦总算过去了,女孩一下变得手脚麻利。冬天,塔比瑟和科尔太太还会睡在同一张床上,管家蜷缩在女孩身后,活像温暖石头上长着的苔藓。牧师心想,说不定他也想这样取暖呢。

牧师最后吸了一口夜间的空气,进入屋子,栓上门,拐入会客厅。塔比瑟端着盘子,里面摆放着牧师喜欢的玻璃杯,她吓了一跳,像是把牧师当成了魔鬼,要把她当点心吃掉似的。这种神经兮兮的习惯总会惹恼牧师。他们对视了一眼,他记得詹姆斯死的时候,她哭得多么自然。这个姑娘还真是有一颗宽容的心。

牧师道:“你要去睡了吗,塔比瑟?你累了吗?”

“有点儿,先生,但是如果你想喝一杯牛奶酒或者别的什么,我这就去拿。爷爷在睡前总是会喝一杯牛奶酒。”

“他还健在吗?”

“不在了,先生,”她快活地笑道,“有一次他掉进火里烧死了。不过他向来是个开朗的人。生前,大概是那样。”

牧师仿佛看到了一幅画面。一个老人掉入火中,两条腿向外弯曲着,活像用来敲蛋尖的金属器具,有几分像博斯[3]的画作。“不用了,亲爱的。我还要熬一会儿夜,也许看看书。”

她行了个屈膝礼,牧师瞥见了她的乳沟,担心她会打碎玻璃杯。这时,她在门口说:“我明天可以去参加葬礼吗?科尔太太说我应该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