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4/40页)

“来,我带你去看看。脱掉鞋子吧。”

最后那项要求既客气也坚定,并无通常人们说这话时口气中所带有的羞怯——那种口气意味着如果你不想脱鞋也无所谓。不过,他心中最在意的是我们的友谊:他主动请我参观他的神坛乃是友谊的表示。

我脱掉鞋子,站在饰着花环的无法辨识的黑色神像前面。

我随着他观看。对于我缺乏宗教信仰一事,他一向能够谅解容忍。然后,他带我到他用来当作厨房的那个房间。他刻意把头往下垂,让原已松垮的肩膀更往下沉了一点。他笑着说:“请不要写到我的厨房。”他知道厨房不干净,他这么说。但是,这里没有自来水,厨房里所用的水全得用水壶取来。现在,他要搬动装满的水壶可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做了几个动作,让我明白他的身体连一些简单的事都力不从心了。如果搬动重物,他便会生病,因此他无法保持厨房的干净。这间厨房很脏,窗子上方的铁丝网及窗子正下方的台架都沾满了灰尘和油污。他说,他现在自己照顾自己,能省的东西都省了。有个女孩会来替他打扫。不过(虽然他没这么说)作为一个婆罗门,他不能让那女孩进入厨房。

他现在六十四岁了。他正在把物品省掉。在前房,也就是公寓里起居睡觉两用的主要房间里,他有几样杂乱堆在一角的小家具,他准备把那些家具弄走。他用不着那些东西了。

“我要的是简单的房间。”

我问他为什么没结婚。

“为什么?为什么?让我怎么回答呢?我就是无意结婚。”

当我问起神坛以及他为何想到那主意时,他给我的也是同样的回答。他说他就是那么想到的。

我记得他在一九六七年时对预言书的兴趣。我问起他这件事。他如今还有那股兴趣吗?另外,我还想知道那股兴趣是如何产生的。

他说:“为什么?为什么?这类事情是你的问题。我能怎么回答?”他就那样兴起了阅读预言书的愿望。有件事我倒是看准了:那种想探索预言书的愿望如今已消失了。

想到他目前新的孤独生活,想到他那肮脏的腰布背心,自从认识他以来,我这才头一遭直接问起他的一生。

自从大学毕业后,他这辈子都在同一家公司上班。到了最后,他是办公室的主管,担任类似人事经理的职位。他掌管所有员工的档案数据。现在他对公司还有一份深厚的感情。退休时他的月薪是两千卢比,相当于八十英镑。这数目足够应付一个单身男人的开销。目前公司每月支付他一千卢比的退休金。公司还为他投资了一笔钱,从这里他每月还可拿到一千三百卢比。这些收入够用了。

我们所在的那间起居室兼卧室的水泥地板上有白色的花型图案,跟许多印度房屋门槛上装饰的图案一样。这些图案通常是用面粉画上去的,每天重新画一次。不过,蜜糖的地板图案却是塑料做的贴饰。墙壁漆成蓝色,由于受到背部和手掌的擦抹已经失去光泽,而在椅背上的部分,则被油污的头发弄脏了。墙上的图画都是宗教图画。一面墙上悬挂着一个双层小橱,附有玻璃滑门,橱内有药瓶、蜡烛、铝箔纸板包装的药片,这些跟纸张和家庭小玩意儿杂乱地摆放在一起。在迈拉波他父母亲的那栋屋子里,我从未感受过这样的凄凉。

我问他这一生是否快乐。

“平淡的一生,平淡的一生。”

然后开始有客人来访。他们从开着的前门进入屋内。第一个进来的男人皮肤黝黑,额头上有新点的圣痣:他已经做过晨间礼拜,或者已经去过那间大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