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型战争(第3/40页)

在画像中,过去十年来大部分时间都担任邦长的那位电影明星——由于他刚过世,才会有这次邦级选举——戴着一副墨镜和一顶白色皮毛小帽。无论从影或从政,墨镜和小帽是他不变的行头。他曾经是著名的特技演员,像是本地版的埃罗尔·弗林③,在影迷心目中,他几乎是个神。他比较感兴趣的是当一位统治者和明星,而不是处理政府事务。据说,他死的时候有一万八千件公文等着他批阅。他做过的事包括废除马德拉斯市政府,因此现在马德拉斯一团糟,到处垃圾堆积如山。仿佛这般情境——这种违背古老洁净观念的做法——也是南方反抗的一部分。

过去泰米尔纳德的殖民地抗争政治遵循了殖民地的发展模式:偷窃、耗损、停滞、言辞、古老悲情的不断撩拨。那些悲情倒不是虚构出来的。泰米尔纳德的人民尚未背离、摒弃原先的达罗毗荼抗争运动:这次选举对垒的一方是从DMK分裂出来的几个派系,另一方是剩下来的DMK本身。

一九六七年的赢家DMK这回又获胜了。在我抵达几天后,到处都是该党的黑红两色旗子——黑色代表种姓反抗,红色代表革命。在载客摩托三轮车上,在自行车上,这面旗子飘扬着,庆祝选战胜利。有时候,人们从小型客车打开的车窗伸出手去把旗子高举在车外,举起的手象征旭日的光芒,即选票上代表DMK的标记。

一天深夜,我在电话号码簿里查寻蜜糖的名字。我找到一个跟他名字相似的人名,但地址已经变更。我拨了电话过去。接听的人操泰米尔语,起先对我一概不理,完全不想了解我所说的话。后来,那个人对我的英语有所适应后,开始说起英语,而且用词遣字颇像公司职员,简短准确。他说,蜜糖睡了;此时此刻不得打扰他;他已经“就寝”;他一向在九点“就寝”。他几点起床?五点。我留下我的名字。

翌日我收到蜜糖的留言。我打电话过去,接听的是个女人,过一会儿蜜糖接了电话。他听来像生病了。我问他年纪多大,我告诉他我从来不知道他的年龄。

他说:“六十四,不太年轻了。”

“那么,我们在克什米尔碰面时,你是三十七岁?”

“那时我是年轻人,跟你一样。”

目前,他由拉格哈文夫妇照料。前晚在电话中跟我交谈的是拉格哈文先生,今天早上接电话的则是拉格哈文太太。电话是他们的,装在楼上他们住的地方,蜜糖住在楼下,现在他爬楼梯很吃力。他已经从“服务工作”中退休。他母亲过世了,父亲也走了。他已搬出当年我跟他在其中见面的那间双亲的房子。他搬离了迈拉波。他现在住在拉格哈文夫妇屋子中的一间小公寓里。他要我立刻前往。他告诉我地址,然后说——我觉得奇怪——“每个人都知道我住的地方。”他口气中带着几分急迫的意味。他的声音开始变得断断续续,我想他病得很严重。

他在屋外等我,出租车一停下来,他就向我跑步过来,并且直呼我的名字——这时我正要走进别人家的大门。他穿着一件黄色背心,缠着腰布。他看来没有我记忆中的那么高。在喜马拉雅山时,他的皮肤被山上太阳晒得黝黑;现在,他看来比较苍白。他表情中的忧郁跟他的病容融合在一起,脸上肌肉及裸露的肩膀呈现松弛状,看得出他是无力爬楼梯了。

他领我穿过正确的大门,这里进去才是他公寓所属的那栋房子。公寓位于一楼,我们就从庭院小道直接走进他的客厅。他说:“起居睡觉”。意思是说这房间是他的起居室,也是他的卧室。“附有浴室。”他用手指了一下,但并未带我过去瞧。另外还有一间厨房,以及他当作神坛使用的房间。这是他要告诉我的大新闻:他的神坛。他在他的公寓里搭设了一间自己的神坛。这里供奉了三位最重要的神祇,即智慧之神、力量之神和钱财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