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第2/5页)

我接杯子的当儿,发现我们彼此不同的手型。安芬的手薄长,白皙,骨感,干净利落。而我的手有些厚,短,软,色泽灰暗。我说:“姐啊,你的手很好看啊。”

“就是嘛,什么东西长我身上,不好看也好看了。”安芬摇头晃脑地说。我喝完了那杯水,对她说:“要是你深更半夜进来,没准把我当场吓死。求你下次敲敲门啊。”

安芬替我接过空杯子,在我的床边坐下来,说:“我原来是好奇心驱使着难受,凌晨睁开眼睛就在想,你昨天说的小时候的事。”她把杯子放下,然后拿起另外一个枕头,垫在我的背上,并把那盒点心递过来,说,“你一定饿坏了吧,吐过之后胃腾空了吧,现在好受没有,有没有胃口?”

“有胃口,饿了。”

“饿就说明好了。”安芬示意我吃那些奇形怪状的点心。她指示一只六角形的淡绿色的饼子,说:“你看,这就是用藤香茶水调制出的饼子,有一股清凉的味道,它可以醒你的神。”

我说我的神本来就是醒的。

饼子的确有股清凉的味道,甚至有点麻刺刺地停留在味蕾上。安芬把双肘支在我的被子上,撑着她的脸,嘴唇半张半合着,在等待我对食物的评价了。于是我就边吃边说:“这个是麻麻的,像小时候吃的薄荷糖;这个嘛,有点酸,有点涩,像发酵过的果子,也许,嗯,一些葡萄酒就是这样的味道吧,而且是那种有点变质了的葡萄酒吧;还有,这个啊,有点甜,有点腥,有些像胶质的,像什么呢,说起来很难准确,应该像虾酱,但不像……”

“像你昨天故事的结尾。”安芬嘻嘻地笑起来,见我一脸茫然,就说:“像男孩子第一次遗精吧!”

我差点被食物噎住,忍不住咳嗽起来。安芬赶紧揉我的后背。我说:“我可不是食物呛的,我被你的话呛的。”

不光被这话呛住,我的脸还被呛得火烧一样。我放下饭盒,又喝了一口安芬递过来的水。我说,我在你面前,不光是个求助者,还是个奴隶;不光是个奴隶,还是一个病人,一个身体和精神都有病的人。安芬白了我一眼,说:“这有什么不好,要是我们能颠倒过来,我保准乐滋滋地整天顺着你,想让我怎么就怎么。”

“那我就要你当我的裸体模特儿兼性奴。”

“小流氓。”安芬在我的头上打了一掌,说,“占姐的便宜,真是好意思啊你。”接着又好奇地问:“你画过裸体吗?我看你长这么大,恐怕连真实的女人体都没见过。”

“怎么可能呢,美院教学课,都有人体模特儿的。”我反驳她说。

“那个,不能算真实的。”安芬想了一下,说,“准确讲,那应该算是教学器具,就跟粉笔啊角尺啊石膏模型啊鸟兽标本啊什么的,一个道理。”

“可那是活生生的人啊,像你一样漂亮,甚至更年轻啊。”

“这些都不重要,关键她不在生活中,不在任何面对她画画儿的人的生活中。”

这个,我觉得安芬说的有几分道理。

安芬不再纠缠这个话题,又开始探讨我昨天讲的故事,她说:“我想了大半夜,觉得你真的跟许多男孩不一样,你比他们幸运。”我问这话怎么讲。安芬说:“据我所知,世界上的男孩几乎都是在一场春梦中,进入青春的。比如我的第一个男朋友,他说他第一次遗精,是在梦中,他与他的语文老师,一个中年的女人在一间幽暗的教室里,背一首唐诗:吴江女道士,头戴莲花巾,霓衣不湿雨,特异阳台云。足下远游履,凌波生素尘,寻仙向南岳,应见魏夫人。先是女老师要他背诵,接着女老师与他一起背诵,然后女老师不知怎么从哪里拿出一套电视里扮神女的那种纱衣,当着他的面换上,拉着他把李白的诗唱起来,他觉得老师的声音太好听了。老师唱完之后,把眼镜摘下来,对着他笑。这是他第一次见到老师不戴眼镜的脸,原来那么娇媚,于是就大胆地用双手抱住老师的脸,并把自己的脸贴过去……哦,一种奇异的柔情涌动着。就在这时,他醒了,遇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次遗精。第二天去学校,他正好在校门口遇到老师,老师从她的自行车上跳下来,过来摸摸他的头,说,谈默,这次作文你写得很棒啊,我给了你满分啊。对,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叫谈默,你猜,当时他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