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3/4页)

“可是,我不想听你上课的故事,尤其是什么糟老头主任,哼哼,还有什么人体写生,无聊。那里面有爱情吗?有你的初恋吗?跟你的小学同学马力有关系吗?”

“没有。”我老实说,“的确没有,只是一种特殊的课堂罢了。”

“那就别讲,我要的不是这种故事。除非你把它编成爱情的那种。”安芬慢慢地松开拥住我的胳膊。她说,“如果刚刚我再加点劲,然后突然松开,你今天就要大出洋相。”

我重新在安芬周围溜达起来,以消除自己可能被冻僵的忧虑。我说我不明白啊,出什么大洋相啊?

“你这人,难道没有学过一点物理知识,是怎么上的大学呢?”安芬说,“我饶你今天,不讲就算了。明天你必须狠狠讲剩下的故事。我先讲一个,让你知道为什么会出丑吧,南方小蚊子。”

“不许叫我蚊子。”我好容易抬起胳膊,做了一个扬手拍打的动作。

“好的,南方小蚊子。”安芬不理会我的动作,说,“你嫌这个称呼不好听,我就依你。你叫我姐姐吧,下午说过的,我是你的姐姐,在你五六岁的时候,你还是一个抱着大人大腿要糖吃的宝宝,我已经迈着勾人目光的长腿,出走了。因为我开始发育,进入青春期,我受伤了,但是我也许还不懂得受伤。我看够了母亲变形的脸,受够了她自以为美丽的丑,看够了亚布林山城市的那些灰蒙蒙的房子,白桦,枫树,针叶松,环形的路,布满坑坑洼洼。我怕自己丢掉一些好梦,好梦总是在不熟悉的远方啊。我要出走了,到远方去。我读了一个诗人的句子,说,到远方去,让我们手拉手。于是我就跑掉了,从唯一的亲人,我那个被烫伤脸的曾经是大美人的母亲身边,彻底走失了。而若干年后,你呢?你觉得有个人在那里等你,你就老是想出去,想在一个没有别人干预你心思的角落,在那里画那个人的肖像,贴在墙上,偷偷地亲她的脸。你的身体加速发育,唇上有了小胡须,扎得自己痒痒的。有一天醒来的时候,你突然发现自己尿床了。你想把自己的内裤隐匿起来,这时你发现不是尿床那回事,你的心哐当一下跳起来。你吓傻了,像一个小公鸡,突然发现自己的冠子变得紫红紫红的,于是想仰起头,又觉得太耀眼;想低下头,又怕别人发觉不了那紫红,纠结啊纠结。”

“真有想象力啊,姐姐。”我又被她逗乐了。不过我心里真的乐于接受她的假设,有什么坏处呢,至少今天的事情,她的帮助和我的跟吃跟住,变得理所当然。我把这个意思说出来,为自己目前的窘境做一些解嘲。安芬回答说:“弟啊,弟弟啊,我可是有条件的。哪一天我们谈话的趣味丧失,我就会切断你的食物链,哈哈。”说完,她问:

“亚布力思的意思你懂吗?”

安芬的思维常跳跃着,我摇摇头。我仍然在想姐姐弟弟这样的称谓。但我更害怕追究亚布力思的地理话题,会使安芬兜圈子回到那些关于度假村开发的宏图里去。

“到一个地方之前你应该先做功课。”安芬不理会我对什么称谓的计较,她把手朝腰间一卡,像我童年小镇上的小学英语教师,骄傲而又严厉。她只顺着自己的思路说话,她似乎一定要我弄懂,我们在的地方究竟是什么地方。

“亚布力思是纯洁的意思,这里的土著语言,这种语言当然早就进入博物馆啦。相传远古南方有两个青年男女,自由恋爱,犯了族群由族长指婚的规矩,两人就逃跑到这个荒凉寒冷的地方。他们又饿又冷,相互依偎着站着取暖。到了半夜,姑娘哭了起来,说自己被冻僵了,动弹不了了。小伙子急了,就使劲抱住她。结果,你猜,怎么了?”安芬急切地讲述,她当然不会等我去猜,马上说道:“妈呀,他们用劲太大,冻成冰块一样的衣服,被挤压破裂成碎片,哗一下掉了一地。两个人都呆住了,不是因为衣服,而是因为姑娘一丝不挂地站在了一堆衣服碎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