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第3/6页)

“这个吗?我还不曾好好地想过,我希望在我们中间,永远是姊弟的情谊。”她淡淡地说。

“唉!沁珠,不要忘记你扮演过的悲剧!”我镇静地说。

“是的,我为了这个要非常地小心,不过好朋友,有时我真需要纯洁的热情,所以当他张开他的心门,来容纳我时,那真是危险,隐,你想不是可怕吗?假使我是稍不小心……”她说完微微地叹了一口气。

沉默暂时包围了我们,因为自云已自船坞办妥交涉回来了。他含笑地告诉我们,船已泊在码头旁边,我们上了船,舟子放了缆渐渐地驰向河心去,经过一带茂密的荷田时,船舷擦着碧叶,发出轻脆爽耳的声音,我提议,爽性把船开到里面去,不久我们的小船已被埋于绿叶丛中。举目但见青碧盈前,更嗅着一股清极的荷叶香,使我飘然有神仙般的感觉。忽然自云发见叶丛中有几枝已几成熟的莲实,他便不客气地摘了下来,将里面一颗颗如翡翠椭圆形的果实,分给我们。

正在这时,前面又来了一只淡绿色的划子,打破我们的清静,便吩咐舟子开出去。

黄昏时,我们的船停在石桥边,在五龙亭吃了一些点心,并买了许多菱藕,又上了小划子,我们把划子荡到河心,但觉秋风拂面生凉,高矗入云的白塔影子,在皓月光中波动,沁珠不知又感触些什么了,黯然长叹了一声,两颗眼里,满蓄了泪水。自云见了这样,连忙挨近她的身旁,低声道:“珠姊,做什么难过!”

“哪里难过,你不要胡猜吧!”沁珠说着又勉强一笑。自云也不禁低头叹息。

我深知此刻在他们的心海里,正掀起诡谲变化的波浪,如果再延长下去,我真不知如何应付了。因叫舟子把船泊到漪澜堂旁边,催他们下了船,算清船钱,便离开北海。自云自回家去,我邀着沁珠到我家里,那夜她不知写了一些什么东西,直到更深,才去睡了。

我同沁珠分别后的一个星期,在一个朋友家里吃晚饭,座中有一个姓王的青年,他向我说:“沁珠和你很熟吧!她近来生活怎样?……听说她同梁自云很亲密。”

“不错,他们是常在一处玩——但还说不上亲密吧,因为我晓得沁珠是拿小兄弟般看待他的。”

“哦,原来如此,不过梁自云恐怕未必这样想呢?”那人说完淡漠地一笑,而我的思想,却被他引入深沉中去,我怕沁珠又要惹祸,但我不能责备她。真的她并没一点错,一个青年女子,并不为了别的,只是为兴趣起见,她和些年轻的男人交际,难道不应当吗?至于一切的男人对她怎样想,她当然不能负责。

我正在沉思时,另外一个女客走来对我说道:“沁珠女士近来常去跳舞吧?……我有几个朋友,都在跳舞场看见她的。”

“对了。她近来对于新式跳舞,颇有兴趣,一方面因为她正教授着一般跳舞的学生,在职业上她也不能不追求进步。”我的话,使那位女客脸上渐渐退去疑猜的颜色。

停了一停,那位女客又吞吞吐吐地说:“沁珠女士人的确活泼可亲,有很多人欢喜她。”

我对那位女客的话,没有反响,只是点头一笑。席散后,我回到家里,独自倚在沙发上,不免又想到沁珠,我不能预料她的结局——不但如此,就是她现在生活的态度,有时我也是莫名其妙,恰像浪涛般的多变化,忽高掀忽低伏,忽热烈忽冷静,唉!我觉得她的生活,正是一只失了舵的船,飘荡随风,不过她又不是完全不受羁勒的天马,她是自己造个囚牢,把自己锁在中间,又不能安于那个囚牢,于是又想摔碎它。“唉,多矛盾的人生呢!”我时时想到沁珠,便不知不觉发出这样的感慨。

几阵西北风吹来,天渐渐冷了。有一天我从公事房回来,但觉窗棂里,灌进了刺骨的寒风,抬头看天,朵朵彤云,如凝脂,如积絮,大有雪意,于是我走到院子里,拾了几枝枯树干,放在火炉里烧着取暖。同时放下窗幔,默然独坐,隔了一阵,忽听房瓦上有沙沙的响声,走到门外一望,原来天空霰雪齐飞。大地上,已薄薄地洒上一层白色的雪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