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的织布机(第2/3页)

简约像是一个人。

姓简名约,生平行止,在《论语》中最是细详。

《论语》是一部简约典籍。它的文体,比《道德经》与《庄子》,更具形式感。简约是形式,这形式的质地又是那样疏朗,如一块干干净净的布,刀尺裁出中国人的内衣。

从形式感上把握简约,更能深入。

美国“简约画派”,我见过一幅画,画布上画一个圆。这个圆没有画完,接缝让我深入迷宫。

内容是迷宫的人,形式才能简约。

20世纪是个大迷宫,大家发生变化,简约掉目的,而过程反而繁琐。

我觉得作为简约传统,可以上溯到《论语》。

简约是抽象的。一切归宿,皆为抽象。

我也说不清简约。

说简约不容易,与朋友打电话说简约。打长途电话要简约,电话费又涨,真的(很贵)。

言未毕,主人于是垂头(丧气)。

一叶落地上,被人注意,还引发若干感叹。想来落下的一叶它不需要,想来没落下的一叶它也不需要。春天来了,叶子生发;秋天到了,叶子掉落。自然的事情。

而孩子们对树上的叶子更感兴趣。他们站在大梧桐树下,要挑最大最绿的一叶,然后爬上去摘下,做顶翩翩帽子。这是夏叶。

春天丫枝上鲜嫩微红。这微红中有份粉色,有份水意,连最精美的瓷器也难仿制。而我却爱冬天的——那时树干上已没有(一叶)。

1996年12月10日 星期二 晴

下午去博物馆。已有十余年未涉足这一带了。十八九岁时,曾在博物馆附近一工艺店做伙计,春天的时候,常望着弥出馆墙的紫藤走神。此藤据说文徵明手植,藤叶如老式衣服上的琵琶钮,而藤花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就是不像藤花的样子。我在见到这真实的藤花之前,看惯虚谷、齐白石所绘紫藤,以致这藤花真开眼前,反而将信将疑。

梁上彩绘,为太平天国匠人所为。至今这博物馆在一些老人口中,还被称作“忠王府”。彩绘中的房子,有西洋造型,透着些透视意味,较特别。我仰着头,一梁一梁望过去,引得馆内保安对我提防,怕我是来踩点,晚上会从哪根梁上飞身而下,盗得国宝而去?

来看《吕凤子书画展——纪念吕凤子诞辰110周年》,今天是开幕式。方方面面的人来得不少,挤在展厅前讲话,我傻听一会儿,就去看雕梁画栋,去看工艺品陈列。工艺品与艺术品的区别,我想就在于创作激情这一点上。工艺品说的是制作,只要有手艺,没有思想,照样能成为一流大师。思想是激情的保证。我对近代一组玉雕《乐器》极有兴趣。无论长笛,还是大鼓,都只有邮票大小,但制作精良,一丝不苟。我蹲下身去,迎着下午扫过格子长窗的阳光,看着这玉雕的乐器洋红溢绿,玉质中蕴含的色泽,因了阳光,似乎能如泣如诉起来。有一种唯美的音乐自天而降:人间的手艺使仙女们思凡。

折到展厅,方方面面的人话还没讲完。我就去另一陈列室看瓷器。瓷器还是宋窑为美。是大美,朴素而又古雅。(略去七十七字)一线阳光在(影青)浅碟边如一根悄声细语的灯草。我小时候还常见到郊区的人挑着灯草到我家门口兜售,尽管已装电灯,祖母还是买下许多,用来做枕头芯子。灯草极软。

三点半左右,展厅安静下来。吕凤子用笔随物缘情,胜于他的用墨。他的罗汉极负盛名,一九四九年之后,他说:“罗汉救苦救难,现在国泰民安,我不用再画罗汉了。”(略去八十四字)吕凤子先生(1886—1959),自署凤先生,江苏丹阳人。晚年定居苏州。此次展出内容有一百一十项,以合一百一十周年。展品目录抄备于下(略)。

晚饭后凭记忆画罗汉一幅,题上“仿吕凤子笔意”,以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