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下纸牌(第2/2页)

我忽然觉得莫名悲哀。不是为他。他像乡下纸牌一样,我既不了解纸牌张数,又不知道纸牌玩法。我不知道乡下纸牌的游戏规则。悲哀的是从他“三不刺”里,我听出职业道德,或者道德观。道德观是能让人更肆无忌惮和荒诞不经的一种东西,就像游戏规则。我不知道乡下纸牌的游戏规则,看来更好。

南京某休闲娱乐中心,我看到文身女人。这休闲娱乐中心,说成是一家大澡堂,倒更确切。男女从各自的澡堂里爬出后,都能在同一个大厅里游玩。饮酒。卡拉OK。乒乓。穿着一式的蓝竖条纹衣裤,我说这里更像精神病院。说这话的时候,我就看到一群人倒背着手,在拔地而起的高墙底下转圈,圈子越转越小,小到似乎只有李贽所言的好货好色。坐在大厅的长沙发上,我喝茶吸烟。在我面前有架磅秤。两个女人在计算着自己的重量——“轻了,轻了。”“这减肥浴是有用处。”我想当然是轻了,身上衣正单,几乎为净重。这是深秋。深秋在南京某休闲娱乐中心,我看到了文身女人。其实是纹着脚背的女人。一入中心,都得光脚,里里外外楼上楼下都铺着羊毛地毯。纹着脚背的女人是这里领班,四处照应,飘逸若风。那脚背上的蝴蝶在风中剪拂着青铜翅膀,仿佛水手乘着粉红色小船,离开陆地。邻班刺着蝴蝶。她歇下来的时候,就坐到吧台前的高脚转椅上抽烟。“万宝路”牌香烟。在一九九六年的社交时尚中,女人抽“万宝路”,男人抽“红塔山”。我坐的位置,离吧台最近,也就是说,离蝴蝶领班最近。我就开始研究起这只蝴蝶,右脚背上的蝴蝶。这是一只传统绘画里“写生一派”的蝴蝶,形神可谓俱备。近来的中国画家很少有人画龙和画结构严谨的蝴蝶了,无意我却在人的身体上偶然得之。“忽然一阵香风,将那灰烬吹上半空,飘飘点点,映着一轮红日,像无数的花朵与蝴蝶飞舞,金迷纸醉,香气扑鼻,越旋越高,到了半天,成了万点金光,一闪不见(《品花宝鉴》,转录自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8月第1版第227页)。”这龙虎,这蝴蝶,可谓继承传统绘画里的造型与技法——把我们带进“侠义小说”,用一个侠客去除掉几个对手;把我们挟入“狭邪小说”,转瞬间神安意闲。我不得不意淫面前的蝴蝶,这真是一双神经质的脚。

脚趾窄窄长长,也许能够比方一副乡下纸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