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6页)

他离开餐厅,意欲悄悄离开家。但一走到过道,正撞见父亲下楼。酒店经理手指放在嘴唇上,说:

“我们得小声说话。你母亲刚刚睡下。”

斯蒂芬告诉父亲,他想回海德堡。父亲听完就说:“太可惜了。我和你母亲以为你会呆得久一点。但你说你早上还有课。我会跟你母亲解释的。她肯定会理解。”

“还有,”斯蒂芬说,“希望母亲今晚过得非常愉快。”

父亲笑了笑,但在笑之前短短的一瞬间,斯蒂芬看到他脸上掠过一道深深的惨淡表情。

“哦,是的。我知道她很愉快。哦,是的。你学习那么忙,还能抽空回来,她挺开心的。我知道她希望您能多呆几天,但别担心。我会跟她解释的。”

那晚,行驶在荒寂的高速路上,斯蒂芬把当晚所有的事情、每个细节都前思后想了几遍——正如他之后这几年反反复复做的一样。每次回忆起那日那时的情景,所带来的伤痛,本已随着时间渐渐消逝,但如今“周四之夜”日日临近,昔日的惊惧再次浮上心头。此刻雨夜疾驶,仿佛重新带他回到了几年前那痛苦的夜晚。

我为这个年轻人感到难过,便打破沉静,说道:

“我知道这不关我的事,希望这样说不会太无礼,但我确实认为在你弹钢琴这件事上,你父母这样对待你很不公平。我的建议是,尽量享受弹钢琴的乐趣吧,只要你能从中得到满足和真谛,就不必管他们嘛。”

年轻人沉思片刻。然后说道:

“非常感谢您,瑞德先生,能站在我的角度考虑。但其实——呃,坦率地讲——我觉得您其实还是不明白。我理解,对一个外人来讲,我母亲那晚的行为可能有些,呃,有些不顾及他人的感受。但这样说对她就有失公正了,我真的非常不愿看着您带着这样的印象离开。您看,您得了解这背后的整件事才行啊。首先,您看,我四岁时,我的钢琴老师是提科夫斯基夫人。我料想您肯定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瑞德先生,您得明白,提科夫斯基夫人在城里是个非常受人崇敬的人,可不是个普普通通的钢琴教师。她的劳务不是以常规的方式出售的——当然,像其他人一样,她也收取学费。也就是说,对自己做的事情,她非常严肃认真,只接收城里有艺术和知识修养的精英的孩子。比如,保罗·罗泽瑞尔,超现实主义画家,在这儿住过一段时间,提科夫斯基夫人教过他的两个女儿。迪盖尔曼教授的孩子们,还有伯爵夫人的侄女们。她会非常谨慎地选择学生,所以能当她的学生,我是很幸运的,特别是那时候父亲还没有今日的社会地位。但我猜父母那时对艺术的热衷不亚于今日。整个童年时光,我记得他们都在谈论艺术家和音乐家,还有得到大家的支持对这些人来讲多么重要。母亲现在大多时候都呆在家里,但那时候却很喜欢外出。比如说,有个音乐家,或者一个交响乐团来到城里,她都坚持给予支持。她不仅去看演出,而且总要在演出后到化妆间亲自送上她的嘉言。即便某位表演者表现很差,她仍然会去化妆间给他小小鼓励和一些善意的提示。事实上,她还经常邀请音乐家到我们家来,或者提议带他们去市区周边游览。一般来说,他们行程很满,无法接受她的邀请,但毫无疑问,这样的邀请对任何表演者来说都是令人振奋的,您自己肯定也深有体会。至于我父亲,他非常忙,但我记得他也经常努力做得尽善尽美。当然,为了向某位来访的名流表示敬意,只要有招待会,不管多忙,他都坚持陪母亲参加,这样他就能亲自对来访者表示欢迎。所以您看,瑞德先生,从我记事起,父母就是非常有修养的人,而且非常理解艺术在我们这个社会的重要性,我肯定这就是提科夫斯基夫人最后选上我做她学生的原因。我现在明白父母那时一定真的非常欣喜,尤其是我母亲,因为这事儿全是她安排的。我呢,就跟着罗泽瑞尔先生还有迪盖尔曼教授的孩子们一起上提科夫斯基夫人的课!他们一定很骄傲。开头几年,我练得还真不错,真的,非常好,所以提科夫斯基夫人曾称我是她教过的最有前途的学生之一。一切都非常顺利,直到……呃,直到我十岁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