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凿(第3/50页)

心里虽然有这些顾虑,情绪却是很亢奋。我翻箱倒柜的,找出一双早就不穿了的旧登山鞋,一瓶防蚊的药水,还有一件雨衣。登山鞋自己穿,防蚊药水和雨衣是打算送给父亲的。事隔多年之后,他竟在家人当中选中了我!我心里油然升出一股幸运感、自豪感。

下午我一直在惶惶不安地等,可鼓鱼这家伙总也不来,会不会是一场恶作剧呢?三点钟的时候二哥来了一下,问我看了纸条没有,我说看了,然后反问他是不是听到什么不好的风声了?他说没有,又说他写那张纸条只不过是和我开个玩笑,因为他知道我喜欢看那种模棱两可的句子。接着他又责备我不关房门,完全没有一点警惕意识,生性莽撞等等。

“住在我楼上的那个男孩诡计多端。”我埋怨地对二哥说。

“我说三弟,你怎么又忘了你自己的毛病呀,鼓鱼头脑灵活,对所有的事都守口如瓶,我比较喜欢他这种性格。他在你楼上住了这么久,你怎么就没注意到他这个优点。”

我一直等到傍晚鼓鱼才匆匆地赶来,喘着气,一进门就对我说约会已经取消了,因为外面下小雨,路很滑,洞里又积了很多水,潮湿得厉害,父亲必须烧火取暖,弄得到处是烟,他不愿在这种情况下同我见面,要另约时间。

“鼓鱼,你去对我父亲说,我对见面的事无所谓。”我很失望,也很气恼,就这样说。

“你可不要信口开河!”鼓鱼叫了起来,“难道老头子会把这种事搞错吗?这是不可能的!老头子可是很精的,你要小心自己的情绪。我从来没见过像你爸爸这种人,我在他面前总是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知道非这样不可,不然我就很危险。你的爸爸,老奸巨滑。”他斜眼瞟着我笑起来。

我倾听着窗外的雨声,想象父亲在山洞里的情景。此时他可能在往那堆篝火里添柴,柴很湿,洞里面浓烟滚滚,父亲坐在火旁烤他的驼背。好多年前他的背就驼了,不论穿什么衣服后面总是短一大截。还有一种可能,就是他并没呆在山洞里,而是呆在镇上的某个寡妇家里,穴居只不过是一种幌子。当然这种可能性很小,因为父亲向来异想天开,像他这种人要搞风流事也用不着什么幌子,反而显得多此一举。以此类推,我小的时候他那种失踪的举动也不是什么幌子,虽然他鬼鬼祟祟,虽然我看见他与母亲幽会了一次。我又想到,父亲这个人,一生的所作所为都是有连续性的。莫非时光流转,他现在幽会的对象换成我了?他既然要穴居,又为什么还念念不忘要与家庭秘密地联系呢?

父亲经过几番推迟,几番犹豫,也许竟是几次考验之后,终于把我叫去了。

我们一早就到了招山。鼓鱼一路上忧心忡忡的,走到半路忽然提出来转回去拿伞,还说万一下雨的话怎么得了?我拍着他的肩头让他不要瞎想,我说这么好的天,太阳都已经出来了,怎么会下雨呢?鼓鱼看着我,犹犹豫豫的,最后他似乎下了决心,说:

“好,你可记住,是你让我去的啊。”

招山是一座荒凉的大山,很少人迹。我跟在鼓鱼身后,拨开茅草前进,我们走得很费力,但不久就看见了洞口,我随他钻了进去。入口处是向下的斜坡,走了一阵,坡度变得平坦了,然后又渐渐变成上坡了。鼓鱼说,父亲呆在上坡的顶点,因为那里比较干燥,接近地面,可以听到地上的动静,而且还有从岩缝里透下的几束光线呢。

“你的老爸很容易害羞,也可能是太谨慎吧。”鼓鱼说,“一般他叫我来都是为了让我领他去镇上买东西,还说有我领着他,他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了。所以我们一块走时他总是紧紧抓住我的手臂,寸步不离,他到底怕什么呢?我这个人,有时有点爱恶作剧。到了人多的地方,我就东钻西窜,做出要甩掉他的样子。结果啊,老头子跑得气喘吁吁的。我又有点同情他,于是我在心里骂自己,我怎么这么坏,欺负一个上了年纪的人。这里路不平,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