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居(第3/4页)

肌肉渐渐从邻居身上消失,虽然从空洞的肺部发出的声音仍然比较响,他是越来越像一具木乃伊了。他不再起来走动,实际上,他因为虚弱连移动都困难了。

“今天有什么新闻?”早上我经过他身旁他照例问道,但已经不大转动他的头部,“我看米店老板与刘老的矛盾到了爆发的边缘了。”他朝天空挥了挥手,忽然又像被烙痛了似的缩了回来,他脸上的表情已不是人间的表情。他的妻子跑过来,朝他弯下身,用痛心而压抑的声音给他叙述熟人间的是是非非,他听着,附和着,眼睛瞪着天空,完全不转动他的头部。

路边走来两个上班的人,好奇地驻足,开始议论起他来:

甲:“这个人,从我很小的时候就常躺在这里,我上学时天天路过都看见,差不多要把他当路标了。我想不通他怎么会突然一下缩得这么小,这么干瘪。”

乙:“我记得有一次我被压伤了腿,他挤在人堆里大喊大叫,说我违反交通规则,当时我恨不得抽他几个嘴巴。”

我问邻居躺在那里看什么,他说好多好多的东西,以前他从来没有认真地注视过,真是浪费了年华。而现在,当他注视天空的时候,他的眼睛像蒙着一层云翳。他又说,他一定要把一样东西看清,看到底。

深秋了,邻居的竹靠椅搬进去了,我很长时间没见到邻居,他的妻子也很少出来,我觉得他们是有意躲避别人,就把这件事渐渐忘了。

一天我正要出门,邻居的妻子又来了,要我上她家去坐坐。

在密室里,他仍然坐在绿色的灯光下,眼睛瞪着墙。

“你又来了,哈!今天有什么新闻?”他头也不回地说。

“老王的女儿有小偷小摸的行为,在众人中间引起了议论。”妻子殷勤地接住话头。

“老王这一辈子像牛一样耕耘,就为了那位娇小姐。”邻居仍旧头也不回。

我发觉我不能再在那间密室里久待,我的头越来越晕,房里太密不透风了,还有那种异味。我说我要走了。

“我看你是认不清形势,闭了眼过日子。”邻居还是瞪着墙一动不动,“你能到哪里去呢?你命中注定要和我在一起的,来不来这里全一样,我关心着你的事情。你看我,我还能支撑着坐在这里,最近饭量也有所增加,虽然记忆力有点问题,别的方面是不错的。我对你已经了解得非常透彻了,你看那对面墙上什么样的答案全有。现在你走吧,是时候了。”

我离开了,我知道我还会来,我总在想着关于邻居的事。我想,如果邻居不那么多管闲事,内心就会平静得多,也就不会那么苦恼吧。他之所以搬一张靠椅躺在路边,皆因爱管闲事的天性作怪,这种人,日日注视着别人的一举一动,又看不惯,心胸狭隘,背后指指点点的,生些闷气,生活可是够艰难的了,所以他隔一段就要把自己关在密室里。虽然与外界隔绝,却又没有任何反省和悔改的意识,你与他谈话,他还是那副老脾气,全不在乎你对他会有什么印象。再看看这条街上,除了我,也确实没有谁把邻居放在眼里,各人忙着自己的事,很少有人注意他。他那么生闲气,别人却完全不知道。想来想去,邻居这一生,实在是毫无意义,还显得有点做作,有点标榜自己。一个人,如果想要引起别人注意,用不着采取这种方式也能达到目的,这种方式太沉闷,太阴暗了。

邻居的妻子再次将他弄出来的时候,他已经几乎不能动弹了。他在早春的阳光里转动着他的眼珠子,骷髅般的身躯在宽大的衣裳下面完全不动不挪,漫长的冬天把他的血肉全部熬干了,情形真是可怕。

我向他俯下身去,他扯动着干裂的嘴角,难看地笑着对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