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第4/5页)

庆春笑了,说:“那好,现在你可以跟我回去了。”

肖童几乎跳起来:“现在吗?现在就走?”

庆春说:“带上你的东西。”

肖童弹簧似的跳起来跑回宿舍去了。只一眨眼的工夫他就抱出了自己的全部行李。出所手续也不太复杂,很快所长和管他的管教就送他们出了戒毒所的大门,并且例行公事但又不失亲切地叮嘱了肖童几句。

他们告别了所长和年轻的管教,上了车。庆春没有发动,她看着肖童,轻声说:“你应该,也给我一个保证,给我!”

肖童问:“你要什么保证?”

庆春的声音依然很轻,但异常清晰:“要你永远不再吸毒!”

肖童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他说:“好,我保证!”

这仿佛是两个人之间的一个盟约,一个报偿,一个承诺。两人长久对视,用目光沟通着决心和信任。庆春说:“走吧,跟我回家!”

这是一个秋末冬初的上午。整个儿秋天都难得有这样万里无云,一碧如洗的天空。北京的郊区,最壮观的就是公路,宽如通衢,直如箭矢。两侧高大的杨柳,夹道而行。他们打开车窗,在坦荡如砥的大路上疾驶,任清风在耳边和发梢尽情鼓动。望着被林荫拢成一条笔直长河的蓝天,他们的心情也都格外晴朗。肖童的兴奋,更是溢于言表。他大声地和庆春谈笑,评论着沿途的每一景物,像个孩童一样忘情于晴空、绿树,和突然找回的自由。

为了迎接肖童,迎接这个带有世界意义的任务,父亲认真做了准备。重新布置了房间,替肖童搭了一张单人床,增加了床头灯,还为他在书桌里专门腾了个抽屉,在衣柜里腾出了相应的空间,准备了新的洗漱用品。父亲在生活上本来就是个相当精细的人,不仅生活上做了准备和安排,他还搞了不少戒毒学习资料,既有庆春帮他找的戒毒知识和国际戒毒治疗指南等书籍,还有一些诸如心理学、旅游介绍等书籍,为今后的监护和治疗,以及娱乐和生活,做了不厌其详的物质和知识的准备。庆春想,老一代的当过干部的人就是这样,做事高度负责,极端认真,不服不行。

肖童对这个新家的生活似乎非常适应。晨昏起居,一日三餐,都很规律。父亲每天和他一起起床,出去跑步。两人一起做饭,一起吃,饭毕照例由肖童洗碗,父亲擦桌子。白天大部分时间是看书。父亲要求肖童还是看法律专业的书,鼓励他在家里继续学完大学的课程。晚上庆春回来,大家一起吃饭,一起看电视,对电视里的节目一起评头论足,碰上好的一起感叹,碰上差的一起嘲讽,他们的观点常常惊人的一致,只是肖童的言词更加尖刻偏颇。每晚十点整,父亲便命令关掉电视,洗漱上床。当然有特别好的节目除外,可以适当延长至十一点钟。

对肖童的政治教育和思想工作,父亲也没有偏废。指定“新闻联播”要看,国内外大事要懂。他还带他到电影院看了一场谢晋拍的国产大片《鸦片战争》,算做正面教育。他和肖童交谈时,从不提吸毒二字,也不提和毒品有关的事。在这方面从没有一句正面指责和侧面的影射。庆春认为,从心理学的立场上看,父亲这样做当然不无道理。

父亲和肖童讲得最多的,倒是个人品德和为人处事,讲的是做人的规矩。譬如他对肖童说,庆春比你大好几岁你不应该直呼其名,至少该叫声姐姐,再熟也要有礼貌。肖童对父亲的种种教诲百依百顺,唯独对这条充耳不闻。

常常,父亲也带肖童骑上自行车出去转转,或乘车去郊游。头一个星期他们就去了位于寿安山麓的樱桃沟和位于西郊法海寺附近的“冰川擦痕”。父亲以前是搞地质的,他可以滔滔不绝地从这里讲到一亿年前,由于“燕山运动”而造成的地壳出海;讲到几十万年前北京一带的冰封雪盖;讲到万年冰河时进时退在山体留下的惊心动魄的擦痕。他可以大声吟诵李四光的诗文:“人兮复何在?石迹耿千秋。”肖童不知是没有兴趣还是俗眼难开,他说:“伯伯哪儿是冰川擦痕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呀。”父亲便用自己喝水的水壶,顺着斜坡,向脚下褐色的基岩,慢慢浇下一壶清水。水顺势流下,一道道冰川擦出的痕迹,果然清晰地显现出来,他说这就是著名的地质学家李四光当年寻找擦痕时用的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