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章(第2/5页)

牛旦哈哈大笑。梨花从来没听他这样笑过。就是那种财大气粗、天下事都不在话下的大笑——赵元庚的大笑。

“妈你可真傻!天下哪儿有不糊弄他娘的儿子?我还答应您不沾洛阳铲呢!”

梨花似乎被他的笑感染,也顺着他的好心情拍了他一巴掌。这就是年轻母亲和成熟儿子之间特有的亲昵嗔怒。

“坏东西!”

“妈,您还有不知道的呢!”

“不知道啥?”

“您儿子的‘坏’呀。”

“把谁家抢了?”

“抢钱还不如赢钱痛快。我还逛过窑子呢!”

“逛过几回?”

“就三回。”

“刚才那个漂亮闺女你逛过?”

“谁要她呀?一堆抹了粉的狗屎。等我再赢几把,弄个千儿八百,去洛阳置块地,盖一院三进的大瓦房,接您享福去!……”

梨花知道他在说醉话。她说:“赌钱这东西,你赢一百块钱,一千块早输进去了。”

“那是那些倒霉蛋儿!我命里有赌运。听人说我爸就赌命亨通……”

“你爸?……你爸是谁?”梨花和儿子的亲昵顿时没了。

“我知道我爸是谁。妈,你瞒我也没用……”他撒娇放赖地朝梨花这边靠过来,梨花一抽身,他往后倒去。“您为啥不叫我知道我爸是赵元庚?”他索性半躺着,脸向黑夜问道。

“谁告诉你的?!”

“您说他是不是?”

“不是。你是你妈跟人私奔生的私娃子。你妈年轻时可风流。不过叫谁逛也不叫姓赵的逛。”

牛旦不做声了,过一会儿又自个儿和自个儿笑起来。那意思是:妈您糊弄鬼去吧。

到家时牛旦睡着了。铁梨花把他搀扶到车下,他满口是醉汉的旦旦信誓:只要他有足够的钱盖一院三进的大瓦房,娶上一个像母亲这样聪明的绝代美人,他再不去沾洛阳铲,再不去赌钱。

梨花也像敷衍醉汉那样,满口领情。

“妈,您知道不,我做啥都想让您高兴!我小时候不吃咸鸡蛋,您吵我,我怕您不高兴,就忍着恶心吃了……您高兴,我心里高兴得跟啥似的!”母亲知道这是他的真心话,只不过醉酒给了他口才。

铁梨花替儿子脱下鞋、袜,又脱掉他的衣裤。他穿着短裤短衫,等着母亲拉开棉被给他裹上。母亲从他一尺三寸长就给他裹被子。现在母亲看着七尺的儿子躺在厚实的棉被里,还是个躺在巨大襁褓里的娃子。母亲心想,他能永远被她的襁褓束缚多好。

可是儿子早就挣脱了她的襁褓。她的襁褓是疼爱、偏袒,也是保护、制约。第二天,当她看着他一身腱子肉,一身牛劲,坐在早晨的太阳里修理农具时,她暗自惊惧,这么个健壮年轻汉子,这么个什么都干得出来的男人,她昨晚竟想把他还搁回自己的襁褓去!她还巴望自己的襁褓对他有着最后的法力?……

梨花坐在院子里,边纺花边想心事。太阳晒得她软绵绵的,要没有满心狂乱的心事,她倒想靠着墙打个懒猫瞌睡。

一个人在门外打听,铁梨花是不是住这门里。门外的某人说,这里正是梨花婶子的家。

这个人的口音她是认得出的。她赶紧跑回屋里,对镜子摘掉纺花落在头发上的白絮丝,又找出刷子,满身地刷着灰土。刷着她又瞧不起自己了:你难道想和这人咋着吗?拾掇什么呢?!……

从窗子看,推门进来的张吉安几乎成了另一个人。长衫不见了,穿成一身西装,戴了一副黑框子眼镜。

“在纺花呢?”张吉安穿过院子,朝她所在的屋走来。

“牛旦,谁来了?”她大声说道。明知牛旦不在家。

等她干净利索地迎出去的时候,张吉安从西装口袋里拿出个小绸布包。

“看着好玩,给你买下了。”他漫不经心地把小绸布包往她手里一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