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章

人们都说今年的雨邪,秋庄稼收完了它还下个没完。孩子们的课堂不能开在院里,只能在最大的两间窑屋里点上煤油马灯上课。柳天赐一人从这间窑屋跑到那间窑屋,布置这边的学生读课文,又布置那边的学生写生字。若不是栓儿伤了腿,凤儿得在他身边照应,凤儿倒可以做个代课老师。

柳天赐有好几天没“见”着梨花了。再“见”着她的时候,她声音有点沙哑,听上去还心事重重的。牛旦的壮丁不是已经让人顶了吗?她哪儿来这么重的心事?

“梨花,你要抽不开身,就别给我做饭了。凤儿晚上都会来看看。”

“你别叫那名儿。它不是你叫的。”

“别人不都叫你梨花?”

“你也是别人?”

“徐凤志,”他笑着说。“我也觉着我爹给你起的这个名儿好。配你。”

她没做声,拉住他的手,用一块热手巾替他擦了擦。他的手就那么乖乖地摊在桌面上,直到她把一块卷了生菠菜、蘸了蒜汁的饼放到那手上。

“真香。雨下这么几天,菠菜没给泡了?”

“嗯。”

他心想,这叫什么回答?“嗯”,是泡了,还是没泡?她心事真不轻呢。

“是借的钱还不上?”他突然问道。

“嗯?”

他想她这回听见了,用心了,就是不愿马上答他的话。“我听栓儿说,你跟一个古董贩子借了四百块钱,给那个顶壮丁的?”

“栓儿嘴咋这么快?!”她说。

他知道她是个有脾气的人,谁瞎操她的心,她的脾气都会上来。两人都听见大门响。通再一听,马上叫起来:“凤儿来啦?”

凤儿没进屋就在院里叫:“爸你在吃菜馍呀?我梨花婶子做的吧?”

“一块儿吃点儿!”梨花朝进来的凤儿说。

“我来看看院子要不要垫垫……”她用手巾抹了抹脸上的雨球。“这雨老烦人呀!下了七八天了!……”

铁梨花又往桌上摆了一双筷子,一个碗。“来吧,先吃两口。栓儿的伤好了没?”

“好多了,不用拐杖了。今天还出去了一趟。”

“可不敢淋雨。伤还没长上呢!”梨花说。

“他会听我的话?”凤儿一撅嘴。听上去她委屈,其实她是为一个主意大的男人得意。“我跟他说,今晚我过来陪我爸住。他一会儿也过来。”

“这窑塌不了,你俩跑来干啥?”

“雨下得愁人。真塌了窑再往这儿跑不晚了?”凤儿说,“爸,秋天有这样下雨的吗?”

“稀罕。”天赐说。

铁梨花抽了一袋烟,起身收拾碗筷。天赐想说,你一个饼也没吃呀,但又不想说。他不愿意老去点破她的心神不宁。他感觉她一定有事瞒着他。一定是跟钱财有关的事。他帮不上她,瞎劝只能给她添心烦。

“东头的李家——就是我那学生李谷水的父亲,这两天买了几亩地……”天赐说。他心里后悔,不该这样试探一个聪明透顶的女人。他无非想提醒她,实在还不了那笔顶壮丁的钱,不是还有地能变卖吗?还值得她愁成那样?

“李谷水家早就想买那几亩水浇地了。”凤儿说。

铁梨花果然烦了,冲天赐提高了嗓门:“我买那些地是为什么呀?为咱们都能做安全的正经人。我爹就是一生没有地,才破罐子破摔,干那叫人瞧不起的事。我置下这点地容易吗?还没咋的就卖!今天能卖三亩五亩,明天就能卖十亩、八亩!卖了又怎么办?我领着你们敲疙瘩去?体面人凭什么体面,就凭脚跟稳稳妥妥地站在自己的地上!”

天赐不做声了。他心里承认她是占一半理的。凤儿也不敢做声,她早明白这位梨婶子心气高,性子要强,主意大起来是个大丈夫,自己男人栓儿和牛旦都敬她惧她,自己父亲也让她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