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栓儿和柳凤不管村里人的闲话,定亲才一个月就成亲了。他们对外头一致扯谎,说柳凤来这村之前他俩就定了亲。栓儿着急娶凤儿,是怕凤儿反悔。只要凤儿知道他夜里跑出去干什么,凤儿肯定反悔。他就这样向铁梨花招供的。

成亲这天,梨花在自己家的院里搭了喜棚,请了八桌客人。她在镇上雇了一个打烧饼的师傅,给客人们打葱油烧饼。客人们知道栓儿是梨花的干儿子,所以对她肯掏钱铺张都不觉得奇怪。女客人们问她,这是娶媳妇还是嫁闺女?怎么看她两头张罗。梨花回答说栓儿和凤儿都没母亲,她当然得两头张罗。

这时凤儿和栓儿在院子那头,给一桌年轻客人点烟敬酒,梨花正端着个大筐,往一个个桌上添馍,从柳天赐身边路过,脚踢了一下他坐的板凳的腿,悄声嗔他:“还喝呢你?是你闺女大喜,不是你!”

他反而笑出了声,大声说:“你来!坐这儿!”他拍拍自己挪出来的一截板凳:“咱俩也喝一盅!”

“别轻狂啊!”梨花笑着说,正要坐下来,看见牛旦端着一个木案板,上面放着一摞烧饼。他把烧饼倒在一个箩筐里,又转身出了大门,一面撩起围裙擦头上的汗。

铁梨花心里疼坏了。儿子居然不愿意坐到桌上去吃饭喝酒,宁愿帮烧饼师傅打烧饼。她跟天赐干了一杯,忙又起身。天赐央求她再坐一会儿,她推说得各桌招呼。

她走到大门外。门外垫出一块地,也摆了四桌席。两丈远的地方支了个烧饼炉子,烧饼师傅正往炉膛里贴烧饼。他喝了一盅酒,满脸通红,敞开怀,露出通红的胸脯,贴一个烧饼,拍出一声响亮的巴掌。她再一转眼,看见的是牛旦的脊背。那脊背佝的低低的,在案前揉面。

牛旦心里一定很难受。他嘴拙,心里想的嘴上一句也吐不出。假如他能像栓儿那样,多少给凤儿来几句甜的蜜的,凤儿或许不会那么快就嫁给栓儿。其实相处长了,牛旦的优点就显出来了,比如说他手巧、诚实、节俭,一块钱在身上装多久还是一块钱。

她为难了。她高低得安慰儿子几句,可安慰什么呢?她一面想着,一面便有口无心地跟桌上的客人嬉笑打诨。栓儿和凤儿走了出来,往烧饼案子走去。

“牛旦,你上这儿躲清静来啦?我们到处找你!”栓儿打着酒嗝说。

牛旦直起身,对栓儿笑笑。

“牛旦哥,俺仨喝一盅!”凤儿从她的新郎官手里拿过酒瓶,给牛旦斟满酒盅。

牛旦不伸手接酒盅,偏头把汗擦在肩膀上,说:“不行了,我都喝醉了!”

“看着也像,不然你这懒货会上这儿帮忙打烧饼?”栓儿笑道。“喝!”

牛旦憨憨地看看他,又看看凤儿,接过酒盅。梨花见他们三人同时干杯,嘘了口气。牛旦是好样的,他心里再痛,面上装得还算浑然。母亲旁观着,鼻子都为儿子发酸,同时还为他不平:跟栓儿两人站个并肩,模样派头不输给栓儿呀。

凤儿和栓儿又进门去了。梨花听见院子外面一个桌上的客人在说话。他用喝了酒之后特有的又响又破的嗓音谈论赵元庚老母亲去世的消息。

“……就是让一碗血燕汤送了命!所以说好东西是能吃死人的……”

一个人接着说:“赵元庚这人,别的好处没有,就是个大孝子。”

“大孝子再坏,都坏不到哪儿去!”

“肯定得厚葬啦——光老婆子一辈子收藏的宝贝,都能堆一间屋。”

铁梨花走到烧饼案子边上,听见打烧饼的师傅对牛旦说:“哎哟,这块面你咋老揉呢?该揉死了!”

牛旦就像听不见,两手还是一推一转,极有板眼地揉着那个已经滚圆溜光的面团。

“赵元庚是安徽人,恐怕老母亲要搬回安徽去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