撤离完毕(第4/12页)

一名冷溪卫队队员倒是来得不迟,那就是兰利中尉。他伤得迷迷煳煳的,依稀知道自己坐在手推车里被推出战场送上一辆救护车,车子一路走走停停,仿佛永远也到不了。他还是不觉得疼痛,但是很渴,难受得半死。在他上方,另一名士兵的血不断滴到他的脸上。

救护车终于停下来,兰利的担架被抬了出来。“往这边,”有人说,“海滩在前方两百码。”

担架队抵达水边,一艘救生艇在那里等着,船身轻轻摩擦着沙滩。一名穿着海军大衣的军官走过来问兰利:“你可以下担架吗?”

“恐怕没办法。”

“那么我很抱歉,我们不能载你。你的担架会占据四个人的空间。依照命令,我们只能载可以站或坐的人。”

兰利没有多说什么。就差这临门一脚,现在回头实在太痛苦了,不过他可以理解。担架员默默不语地抬起他,送回救护车上。

大约同一时间,另一名冷溪卫队队员科尔特上士加入了海滩上的队伍。他隶属于第一卫队的旅本部,负责保管旅部的战争日志——记录在厚厚一沓的陆军C2118表格上,卷帙浩繁。科尔特慢慢走入海中之际,脑海完全被三件事情占据:他结婚不到一年的新婚妻子、刚刚在比利时阵亡的哥哥,以及他试图挽救的、成堆的C2118表格。

当海水淹到他的胸口,他再度想起年轻的妻子。他们还没生儿育女,如果他回不去,妻子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纪念他。他沉浸在忧伤的念头中,直到突然惊觉几张C2118表格漂走了。身为一名至死不渝的优秀总部人员,他摒除所有杂念,疯狂地四处打捞他的档案,激起层层水花。

科尔特终于排到队伍前面,在这里,一艘海军工作艇负责把士兵接驳到外海的大型船舰。然后凌晨三点了,有人从工作艇上宣布这是他的最后一趟接驳任务,不过随后会有另一艘船过来。科尔特继续等着,但是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船只。有些人走回岸边,但是科尔特跟其他几人涉水登上附近的一艘搁浅渔船。他被拖上船,仍旧紧紧抓着旅部的战争日志。

海水慢慢涨潮,四点半左右,船身开始松动。船上现在有九十到一百人,士兵多半挤在平常放鱼的船舱里。几个懂得航海技术的人扬起船帆,朝英国出发。但是海上平静无风,将近十二小时后,他们仍然在离敦刻尔克一英里半的近海。这时,一艘路过的驱逐舰把他们接上船,包括科尔特以及他精心保存的珍贵文件。

还有其他数人不愿意枯等十八个钟头静待皇家海军在隔天夜里返回。惠灵顿公爵兵团第一营的三十六名弟兄,占据了一艘恰好叫作“铁公爵号”[1] 的帆船。葛立芬威廉斯上校抢救出另一艘搁浅的游艇,接上他的炮兵,朝英国出发。他对航测技术一无所知,不过在船上找到一本儿童版地图集和一只玩具罗盘。那样应该够了。当后来被巡逻艇拦下的时候,他们正笔直朝德国前进。

尽管比较勇于冒险犯难的人会想办法脱逃,绝大多数的士兵则跋涉回到岸边,静静等待十八个钟头。他们有各种方法消磨时间。六月二日是周日,有些人随着牧师在玛洛海滩举行圣餐礼。渔民泰德·哈里由于汽艇故障而被困这里,他参加了一场临时英式足球赛。皇家龙骑兵团第七营第四连则玩起了沙滩摩托车,互相追逐,并且打赌下一枚德国炮弹会先打中岸边的哪一栋建筑。

但是最重要的竞赛是留住性命。绝大多数等候士兵会挤进任何一个看似有一点点庇护作用的地方。在玛洛海边,一群人躲进法国驱逐舰“灵巧号”(l'Adroit)遭受重创的残骸里。尽管支离破碎,但是船身扭曲的钢板似乎提供了某种保障。另一群人挑中拿破仑时代遗留下来的一座老了望塔,它的厚重石墙仿佛是一种安全承诺。